每天晚上九點,紐約彙市開盤。我們早早圍坐在電腦跟前,伸長脖頸似乎要將腦袋鑽進屏幕裏去。
這是最緊張、最激動人心的時刻。紐約,那可是全球的金融中心!不僅我們在等,世界上所有的投機者都在屏息等待。熒屏上的數碼凝固不動,行情靜止如一潭死水。我總是在這個時候產生幻覺:我們,還有全世界的投機者,都象跪蹲在起跑線上的短跑運動員,全神貫注地等待發令槍響。發令槍掌握在一位神秘的裁判長手中——那是上帝本人。上帝來到華爾街,立在某座銀行大廈的尖頂上,緩緩地舉起發令槍……
紐約彙市開盤了。發令槍砰地打響!短跑運動員一躍而起,向著完全不同的方向奔跑——這正象克雷洛夫寓言中所描寫地那樣,天鵝、梭魚、蝦把一輛車子拖往不同的方向。有人拚命買進,有人猛烈賣出,各種外幣巨幅振蕩,忽而狂跌,忽而猛漲!電腦熒屏上紅色數字閃閃爍爍,仿佛魔鬼不停地眨動眼睛。整個世界陷入瘋狂!
上帝意味深長地一笑,隱沒在華爾街喧囂的人群中。
我們必須在第一時間做出選擇:買入英鎊?還是沽空馬克?或者將日元鎖倉?……電腦屏幕上飛速變化的數據揪住了我們的心!四十幾平方米的辦公室裏一片忙亂,客戶們在電腦和報單窗口之間亂竄。張三頭上冒汗,李四眼睛充血,王二麻子發出尖利的喊聲……欲望與恐怖使人變得歇斯底裏,整個房間彌漫著瘋人院的氣氛。
一雙眼睛注視著我們,冷峻,犀利。我不用轉身,就知道那是馬醫生的眼睛。他仿佛在觀察一群精神病患者,捕捉種種細節以便記錄在醫案。他坐在一個獨特的角落,很少進行交易,就這麼長時間觀察著我們。
馬醫生的目光使我受到刺激,我的狂熱旋轉的腦袋忽然冷卻下來,轉而對他凝視。馬醫生年近四十,人瘦長,鼻子尖挺,蒼白的臉色給人印象深刻。
我的注意力很快被另一種白色吸引過去。馬醫生總是戴著一副白手套,無論冷熱都不摘下。手套質地普通,但那種白色與他麵容相映襯,令人過目不忘。已是暮春季節,他為什麼還戴這樣一副白手套?
我們的目光多次接觸,就有一點東西留在彼此的心底。馬醫生首先轉移視線,看看窗外夜色,又將頭縮回他的角落裏。
他所坐的位置很特殊,窗台與立柱構成一個凹處,馬醫生恰好將椅子與自己的身體置放進去。麵前又有電腦一擋,他便與整個辦公室隔離開來。我理解他的選擇,身懷絕技的人盡可能慎獨,免得讓別人把本事偷偷學去。
馬醫生的存在,似乎是對所有投機者的嘲諷。難道世人皆醉,唯他獨醒?
C
那雙白手套老惹我做夢。馬醫生站在我麵前,彎下腰凝視我的眼睛,仿佛對我施展催眠術。他豎起一根手指(似乎是右手食指),微微搖晃,我聽見錚地一聲金屬音響,那手指竟金光四射!
我猛地坐起,叫一聲:金手指!便從夢中醒來。
太陽透過窗簾縫隙,一縷金光照在我的臉上。我仰靠著床頭琢磨:馬醫生明明戴著白手套,我為什麼夢見金手指呢?白手套肯定遮掩著什麼,又暗示著什麼……
我腦海裏浮現出與金手指有關的神話:國王馬達斯的雙手觸摸任何東西,傾刻間,那些東西就變作黃金。酒杯、玫瑰、駿馬……甚至他的女兒,都因他的接觸而變成金鑄的。作為一個貪婪的典型,馬達斯最終向上帝懺悔了。盡管如此,他手指上那匪夷所思的魔力,還是引得不少人想入非非。
金手指點石成金,莫非馬醫生白手套裏真的藏著一個神話?我有一種預感:馬醫生炒外彙贏得奇跡般的成功,與這副白手套大有關係。
D
與馬醫生對話是困難的。但我努力建設溝通的橋梁。作為一名作家,我很快找到打開他心扉的捷徑。隻要談起精神病的話題,馬醫生的雙眼就會熠熠閃光,蒼白的臉頰泛出一層紅暈。他樂意將各種稀奇古怪的病例講給我聽,而我則聽得入迷,似乎成了他的學生。精神方麵的疾病往往與人性的缺陷有著微妙聯係,這正是我們共同感興趣的地方。我們時常展開熱烈而深入的討論。這樣,我漸漸消除馬醫生與人的隔閡,走近他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