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我這就要去鎮政府查紅線圖,真的沒功夫陪你了。小蝦與阿鍾握手告別,急匆匆趕路。
阿鍾的摩托車又追了上來,他朝小蝦喊:我知道了,這件事就交給我辦!
小蝦楞了:你怎麼辦?
阿鍾掉轉摩托車頭,說:跳樓降價,盡快出手!在惶向,管它真的假的,隻要是地皮都能炒掉!他加大油門,轟然而去。
小蝦搖頭苦笑,這蘿卜頭真荒唐,卻什麼事情也難不倒他。如果小蝦也能象阿鍾那樣行事,一拳頭砸碎所有的規矩,那他就是天底下頂有福氣的人了。可惜,他隻是玻璃缸裏一條金魚,永遠遊不出這個貌似透明的世界!
惶向市分為三個部分:北部老城,中部新區,南部金龍汽車城。小蝦一直在新區活動,今天,他要去惶向鎮政府辦事,首次踏入老城的地盤。這是一座古鎮,地方誌上出現惶向地名,至少追溯到千年以前。可是在小蝦眼裏,老城街道狹窄,房子破舊,人多雜亂,仿佛一下子倒退二十年。他不喜歡這地方,甭管它有多少美麗的曆史傳說。
小蝦找到鎮政府。這倒是一個漂亮的院落,兩座別墅樣式的小樓聳立,有鶴立雞群之勢。院內停滿高級轎車,盡是世界名牌(惶向也是傳統的走私據點),你到中南海恐怕也見不到如此排場。與周圍環境相對照,難怪當地農民抱怨鎮政府不知把賣地的錢花到哪裏去了……
小蝦真正體驗到衙門難進的滋味。沒有人搭理他,他想說什麼,剛開了頭就被人粗暴打斷,叫他上一邊等著。等了半天,他們又打發他去另一個部門。小蝦變成一隻皮球,在各部門之間被人踢來踢去。他從樓上跑到樓下,從東樓跑到西樓,就是找不到能管他事的領導。
這個最基層的政府部門有一種排外氣氛。大大小小的官員一律說客家話,相互間親密、熱情,外人卻潑不入水,插不進針。小蝦講北方話,他們的眼神就流露出明顯的歧視。小蝦感覺自己象一個猶太人,卑躬屈膝,受盡屈辱。雖然他隻是一個小人物,一向卑微,此時也有些忍無可忍了。
秦局長說:錯誤可能出在基層。果真如此可就糟了,這些芝麻綠豆官哪個肯認錯?當小蝦終於找到鎮國土所所長,把問題全部攤開時,他就明白自己已經走入絕境。
國土所長姓吳,是個胖子,腦滿腸肥,肥得流油。生活中真有這種臉譜化的人物,叫人一看就懷疑他是個貪汙犯。吳所長哼哼呀呀說話,小蝦兔子一樣豎起耳朵,還是很難聽清他在說些什麼。其實,吳所長是個好脾氣的胖子,可能是整個鎮政府最有耐心的官員。他艱難地說著國語,一遍又一遍解釋小蝦的問題,小蝦差不多要感激他了。然而,他語焉不詳,詞意含混,有些話你似乎聽懂了,卻沒有抓住任何意義。小蝦仿佛在猜謎語,又好象在做一場晦澀的文字遊戲。他從未經曆過這樣的交談,越談越糊塗,越談越不得要領……
最後,小蝦決心緊抓主題,死死不放。
你是說沒有這塊地?
不能說沒有。你的發票蓋著國土所的圖章,可以證明這塊地確實由本鎮售出。雖然我有沒經手此事,也不太了解具體情況,這個圖章我還是認的。
那麼,你承認有A-84號這塊地?
我可沒這麼說,你千萬不要誤會嘛。市規劃局說沒有,那就沒有。他們的紅線圖最最權威。一塊地皮究竟存在不存在,最終由那張紅線圖決定。你我說了都不算!
我真的糊塗了。發票證明我有這塊地,市規劃局的紅線圖又否認這塊地的存在。既有,又沒有,這不是互相矛盾嗎?
世界本來就充滿矛盾,所以需要辯證法嘛。毛主席教導我們說……
小蝦快要發瘋了!他發出一聲尖叫,急促而銳利,錐子似的幾乎刺穿人的耳膜。吳所長嚇了一跳,小蝦自己也嚇了一跳。兩人驚恐地對峙著。
你可不要亂來,我們再想想辦法嘛……
吳所長捏住小蝦的手,他的肥厚、柔軟的手掌微微地顫抖。他顯然害怕了。坐在這個位置上,每天要和各種人打交道,吳所長必須提防不測。他捏著小蝦的掌心,輕輕地揉,揉了又揉,似乎要把兩難矛盾揉開、化解。
小蝦完全沒料到自己會發出這樣的尖叫。從跨進鎮政府的院子,他就一直憋著,實在是憋急了,憋炸了!他下意識地一叫,卻收到預想不到的效果——吳所長態度大變。他輕輕揉他掌心,揉進了信心,揉進了勇氣。小蝦真想再叫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