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無淩的答應,不爽快,但也不十分猶豫,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意料之中,情理之外!一番密語之後,送李慕白回臨水城!並沒有走原路,繞道教她從南麵的城門進城,見著熟人之後,再和他們一起回朱四的軍營,以免引起懷疑!
兩人在城外的小樹林分了手。李慕白獨自進城時,已是落日時分!山穀裏濃雲密布,但這裏卻是晚霞千裏!火紅的霞光,染了整個臨水城,房頂、樹木、插在外麵的酒幌行路人的臉,沒有一個逃脫得了!晚風陣陣,雖不時有起義軍在城中穿行,到也沒有混亂、蕭條之感,反倒更為熱鬧了。
如隨意瞎晃般走在路上,雙眼卻不敢閑下來,左右四顧,按傅無淩所言,尋找熟人!心中湧現出些許的緊張和忐忑!一夕之間,她還是她,但又好像變了一個人,與曾經的李慕白迥然不同,與曾經的舒清然也迥然不同!她突然覺得自己將要做一件很危險、很刺激的事,麵對一個異常陰險狡詐的人;但或許又不是,這種危險和刺激的感覺很可能不過是傅無淩誇張之後的結果!令狐凱,她從進入落雲坡之後便開始麵對他!雖知他奸詐,但這麼多日來的相處,卻也從不覺得他可怕!
再想到傅無淩,眼底陡然升起飄渺的藍光,雙眸不禁一眨!心“怦怦”跳兩下!雖然還是喜歡拐彎抹角,要帶她去一個地方,卻要用些匪夷所思的方式,但到底能如正常人一般說一點真心話!還會尊重她,真誠,沒有半點虛假的說‘我不會強迫你’!唇角勾起來,臉頰上掛出淡粉光!
沉默半刻,忽又搖搖頭!臉刷的一下,青了!她是怎麼了?
就算他學著尊重她,以前發生的事,怎可一筆勾銷?那是洗刷不掉的印記,將兩個人分隔在陰陽兩個世界的鴻溝!可她現在的所作所為,到底算什麼?怎會如此理所當然?她的原則和底線去哪兒了?
因為不能對他見死不救?不,這個理由太牽強!因為同情他?冷笑,自嘲,這更不是理由。但她當時為何能那麼從容、心安理得的和他在山穀裏待上那麼長的時間?他們之間應該是劍拔弩張,或者彼此冷漠,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的關係!應該是即使相見,也隻會不回頭擦肩而過的關係!應該是她見著他,就會全身戰栗,每一根毫毛都矗立起來,萬分防備的態勢!
平心想來,這兩次見麵……特別是今日……自慚得心都可以不跳了!
“慕白兄弟!慕白兄弟!”
肩頭被狠狠的拍了一下,思緒“哢”的一聲,斷了!李慕白回頭,不知什麼時候,王老六和李三正站在她身邊,笑嘻嘻的盯著她。他們見她眼底依舊迷惘,對視一眼:“剛才就見你愣在這裏,又是笑,又是搖頭,又是消沉的!怎麼了?”
“怕是在這臨水城遇到了個心上人,心裏偷著樂!可又想到八字沒那一瞥,心底失落!”
兩人如唱雙簧似地,一唱一和起來。
“胡說什麼!”李慕白回過神,雙眼一棱,臉頓時火辣辣的紅起來,連塗在臉上的妝容也擋不住那勢頭,泛濫出來。
“還不承認!”王老六乘火打劫,神色漸漸曖昧:“一大早就不見你人影!說,這麼一整天,上哪兒去了?”
李慕白心底一緊,臉上無動於衷,反而白了對方一眼,不悅的轉身,不削:“懶得跟你們說!回去了!”
王老六和李三更覺得像了三分!
回到駐地,兩人便將此事四處張揚。李慕白雖然尷尬,卻因為有這二人,逃脫了眾人詢問,甚至是潛藏在心底的懷疑!朱四,隱忍在臉上的憂慮完全化開!眉頭一鬆,爽朗的笑著,揚言要為她張羅此事!但仍舊吩咐她,即使是為了這種兒女情長的事,往後出去,必要先和他打聲招呼!否則,不知要鬧出多少亂子!
鬧出什麼樣的亂子?她不能細問,隻能在心底暗暗盤算!雙眸不住搜尋令狐凱的蹤影,卻見他隱在人群之中,遠遠地打量著她,麵兒上平靜,眼底卻在冷笑,玫瑰色的晚霞映在他的雙眸裏,那眸子依舊顯得陰鶩至極!他見她目光轉移到了他的臉上,從容的朝她一笑,背過身,朝著自己的營帳走了回去!
他似乎在對她說,不論你此刻回來,或不回來……願你在天上有一位神能保佑自己!
大熱的天裏,李慕白也打了個寒戰,背脊陣陣發寒!
奇怪的是,接下來的幾天,卻什麼異常事件也沒有發生!朱四的軍隊依舊在整編休息中,城中有威望的老者、士紳會時不時的到軍營裏拜望朱四,並提出出資支援!一切井然有序。
李慕白按照傅無淩的囑咐,首先查了軍中的糧草供應!細探之下,才發現,他們現在所實用的米糧,早已不是落雲坡帶出的那點點糧食,而是臨水城中所出的米糧!李三是軍中炊事,閑聊之時,告訴她:從落雲坡中帶出的糧食吃完之後,他們吃的就是從攻克的各城鎮的貪官、土豪家中收來的米糧!李三還很得意,說這是令狐先生的主意,打到哪兒,吃到哪兒,即使後續糧草供應不足,也不用擔心軍隊沒有吃的,餓困在本地!
這是哪門子主意?李慕白愕然!有這樣打仗的嗎?打仗就是打糧草,如果沒有囤積糧草,後續供給跟不上,如若遇到孤軍深入,豈不是沒戰死,卻被活活餓死!還等著去搶人家的來吃?
“大哥也覺得這方法能行?”狐疑!
“四哥哪兒管這些,糧草上的事都是令狐先生在處理!他隻管在前和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官紳拚個你死我活!”
“那萬一有一日,我們攻城也攻不下,後麵又沒有糧草供給得上,怎麼辦?”
“不用擔心!令狐先生說了,一切有他調度,定不會叫我們受這樣的苦!再說了,你看我們現在的勢頭,能有攻不下的城嗎?我看不出兩月,連京城也要叫我們給破了!然後叫四哥做皇帝,令狐先生做宰相!我們自然也就雞犬升天了!”
李慕白雖嘴上不說,但看他那神采飛揚的樣子,心底卻認為,這人,不僅對朱四有近乎迷信的信任,對令狐凱,也有一種如神明一般的崇敬!其實不僅僅是他,這裏很多人都如此,北峰鎮跟過來的人,其他慕名而來的人。特別是聽說令狐凱在那年也能搞到幾萬斤大米,更是服了,無條件的相信後續絕無問題!而現在,的確也沒有餓著這些人,他們更不會起疑!
但囤積在落雲坡的糧食,真的沒有運出來嗎?或者隻是走其他的路線,並不叫這裏的人知道糧草放在哪裏?這個男人到底有何打算?
翌日辰時,趁著眾人都在早飯,混亂無人管她,繞到臨水河邊,又遠走了幾步。此地視野開闊,一望千裏。蹲下,從懷中取出一個早已疊好的紙鶴!紙鶴內側,已將調查好的事項用藥水寫好,外側則用另一種藥水塗了,以免久浸在河中,泡壞了!
這是她已和傅無淩約好的!每隔兩日的辰時,即放一隻這樣的紙鶴!不管有沒有消息!他都會叫人在下遊接著,若那人連續兩日沒有接著紙鶴,料想是她出事了,便會叫人到朱四的軍中接應她!
扯開翅膀,裝作洗手的模樣,將紙鶴放入水中!不管做幾次這樣的事,心中難免忐忑,害怕有人無緣無故的打撈起來,害怕有人早已監視了她,中途將這紙鶴換掉,叫下麵的人撲一個空!看著那紅鶴在水中飄飄搖搖,順著浪花忽上忽下,眉頭緊緊的皺著,除非緊急時刻不會有人給她個回信,隻覺自己此刻很有點孤軍奮戰的味道!幽歎一聲,都是她自己的選擇!
臨到中午,才回到軍營,卻看軍中似又加入了好些慕名而來的人馬!驕陽下,一個個列成隊,腰杆挺的筆直,神色嚴峻,目不斜視。早就跟著朱四的人,紛紛站到一旁,瞅著這些家夥!眼中有興奮,也有無所謂的!
王老六見她回來,立刻朝她打了個招呼。
“慕白兄弟,四哥叫你回來之後,就到他營帳去!”
“出什麼事了?”
“當然有你的事!”
王老六說的模模糊糊,眼神異常!李慕白嚇了一大跳,她有什麼事?難道被發現了?心停頓了一下,手腳驟然變得冰涼涼的,臉白了幾分!大熱的天,也冷汗直流!
應了他一聲!走向那營帳!回思著,藥水她是藏好了的,這些人絕對找不到!若隻查到那紙鶴……傅無淩說過,就算他們將那紙鶴撈到她麵前喝問,她隻要不鬆口,那些人便拿他沒有辦法!因為,上麵的字隻有他才有辦法看到,他們懷疑但定抓不到把柄!
暗暗定了神,深吸一口氣,掀開帷帳,走到營帳中!卻看偌大的帳篷裏,朱四正設了宴席,款待新來投奔的將領!陪坐的有令狐凱,他的幾個心腹,以及臨水城的士紳。觥籌交錯,和和睦睦,並無任何詭異和壓抑的氣氛。
正奇怪,朱四見她,立刻站起來招手叫她過去。叫她在他跟前坐了,並對眾人說:“這是我朱四的異姓兄弟,救了我的命,不怕艱難一路都跟著我!若沒他,想也沒我朱四的今日!”舉起酒杯:“慕白,我敬你一杯!”仰頭就喝,甚是豪氣。
眾人不由得上下打量著李慕白,見她身材矮小,並不像個能行軍打仗的人,不管朱四如何說她的好,眼中有了輕蔑!但依舊附和!紛紛舉起酒杯,前來敬酒!
酒過三巡,朱四招了那幾個臨水城的士紳到跟前來。此時,他的臉上已有些紅暈了,口中冒著酒氣,說道:“我這小兄弟,看上了你們城裏的姑娘!他還未娶,不知你們可能為他做主?”
李慕白雙眼一瞠,大駭!這可比被他們發現紙鶴的事更可怕,她可是女兒之身,聽他口氣,似乎今日把這事情說定了,明日就可叫他們入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