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儀的心一沉,仿佛是沉到了深不見底的淵河,想掙紮亦無處用力。
那些在她心中沉澱了許久的疑惑和猜測飛快地在腦中瘋長。她覺得胸口很悶,五髒六腑滾滾的像要沸騰。當她踏進暖閣時幻想了許多場景,她甚至刻意忘懷了那些可能和政治牽扯上任何關係的聯想,而此刻,那種聯想卻壓迫地她喘不過氣來。
“所以,是師父你想我嫁給他,”她緩緩道,“你暗示他,讓他來求親,這其中的原因是為什麼——自然不光是單純的婚嫁。剛才你說白子勢弱,想贏就要亂中取勢。那盤棋,我早就注定要輸,因為它是一場早就布好的局。你提議的這門親事,讓皇帝對舒家忌憚更深,提前動手,這樣劉家就會趁勢而起,四皇子與太子……必然兩虎相爭,這才是真正的亂中取勢吧?”
房內驟然極靜,扶在窗欞旁的光線也漸漸沉暗。她一口氣說完話,卻不敢去瞧他的臉色,把視線移到窗口,隻見楊臣眸中蘊光,一臉驚訝地看著她。
師父驀然歎了口氣:“你是這樣想的?你以為我安排這樁婚事全是為了局勢?”
他的神情裏有幾分惋惜,黑沉的眸裏似乎還露出些傷感。
舒儀低下頭,輕聲道:“目前的狀況讓我不得不這麼想。”
“帝王在傳位前都會打壓勢力過大的老臣和世家,以防臣強主弱的情況出現。”師父歎息道,“每一代都如此——舒家遇到這樣的事正是平常。聖上要震懾天下世族,必然從舒家開始,避無可避。可是你呢,如果舒家就此沒落,你又該如何?我安排的婚事能讓你榮華無憂地過一世,到底該怎麼選,你再仔細想想。”
他放柔了聲音,舒儀心中忍不住一動,看著他的眼眸,沉默不語。
“先回去吧,”他霍然站起身,“那邊該談完了。”
楊臣不知從哪裏取來一把油布傘,對舒儀說道:“我們走吧。”
舒儀跟著他走到門口,回頭又望了一眼,師父站在窗前,神色平淡,背影寥落像一座孤山。
走出暖閣,外麵稀稀落落地飄著小雪,楊臣撐起傘,領著舒儀往外走去。
兩人默默走著,院子僻靜,偶然見到幾個用人也遠遠地避開。舒儀走著覺得些微的冷,倒不是因為雪,而是因為自己的心事。
楊臣見她神色微茫,似乎也猜到幾分。
“我曾經,”他打破沉靜說道,“做過太子的侍讀。”
舒儀微訝:“太子侍讀?”太子的侍讀怎麼會成為三皇子的謀臣?
楊臣淡笑道:“你應該知道,一旦被聖上點為皇子的侍讀,就是劃清了立場,很難更改,當年為了跟隨三皇子,我差點被掃地出門,又跪又求,還生了一場大病,這才如的願。”
舒儀對此也曾好奇過,楊元宇身為太子老師,怎麼身為孫兒的楊臣卻跟隨了三皇子,原來當初還有這樣的事。
“你在勸我?”她道。
楊臣道:“當年我都可以轉換立場,現在你也可以。剛才你說師父安排的婚事全是為了局勢,難道你就沒有想過,這一切也是為了你考慮。舒家敗勢已顯難以挽回,你要是懂得權衡利弊,就該知道這樁婚事多麼重要。”
舒儀側過頭,就見他眸光清亮,仿若秋日的陽光。這樣的目光,叫人心生親近,極難抗拒。
她略一分神,輕輕搖頭道:“我與你不同。你當時是因為自願,我今日如果轉換立場,那是被局勢所迫。”
楊臣笑了笑,不再相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