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榮燈一手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稀飯朝桌子的方向走,就兩三步的距離,榮燈突然覺得掛在額前的幾縷頭發癢娑娑的極不舒服,於是她的右手鬆開碗,抬起來將頭發往右耳根後撩了撩。頭發撩開了,瓷碗啪地應聲落地,碎成七八瓣,熱辣辣的稀飯飛濺到榮燈的腳麵上。榮燈像平時在樓道裏碰到下竄的老鼠那般尖叫了一聲,整個人即時定住了。榮燈不是嚇傻了,她是不明白自己怎麼會稀裏糊塗地用一隻端著碗的手去撩頭發。現在,左手上的碗還好好地端著,失重的右手茫然攤開,隻有空氣在上麵流動。
榮燈抬起右手,將先前發生的動作重新比劃了一遍,自己是自自然然地鬆開手中的碗,然後再撩頭發,沒有什麼特別之處。榮燈走進小客廳,將稀飯擱到桌上,再走進裏屋,沒精打采地把自己摔到床上,她要好好想一想剛才發生的事,裏麵到底有什麼奧妙?
顧角吭哧吭哧地蹬著自行車正往榮燈這趕,貼在背上的襯衣滲濕了一大片。顧角伸手將襯衣從背上拉開,嘶嘶的涼風灌入,人涼快多了。顧角住的地方離榮燈的比較遠,如果他乘坐公共汽車會很省事,但他需要在路上把要對榮燈說的事再斟酌斟酌,於是就踩自行車將路途在時間上延長。
推開榮燈的房門,顧角一眼看到地板上有一堆碎瓷渣子,心裏頓時有些不舒坦。顧角是由農村的奶奶帶大的,從小受老人家的影響,認為杯碗碟一類的摔碎都不是什麼好兆頭。
榮燈在裏屋聽見顧角進來的聲音懶懶地打招呼,說桌上有綠豆稀飯。顧角先把地上收拾幹淨了才端碗喝稀飯。滑進嘴裏的稀飯好像比過去多了一種特殊的香味,顧角咂叭嘴衝著裏屋問,小燈,你在稀飯裏放了什麼東西?好香哦。榮燈沒答腔。
顧角又問了一遍。榮燈說,我擱了陳皮,陳皮你都吃不出來嗎?你就知道吃,也不管人家的腿燙傷了。榮燈一條玉腿伸出床沿。
顧角看到了,趕緊走進裏屋到床邊坐下。榮燈腳麵上一大片紅印子,還有兩三個大水泡。顧角問,怎麼燙得這麼厲害?
榮燈說,還不是給你盛稀飯弄的。
顧角心痛地把榮燈的腳擱到自己的大腿上說,你這個糊塗蛋,一定又是用兩隻手指頭拎碗。
榮燈說,才不是呢。剛才那會兒我的腦袋像是被鎖上了,鬼使神差地用端碗的手去撩頭發。榮燈比劃著,就這樣,碗打碎了,腿被燙著了。
顧角說,好在你先把碗扔了再撩頭發,要不然稀飯澆到頭上可了不得,我求你以後做事的時候不要心不在焉的。
榮燈惱了,推了顧角一把說,跟你說你也不明白,這件事發生有它的原因,一定說明了什麼問題,也許是我某種潛意識的流露……榮燈的表情漸漸凝重,眉頭皺成苦瓜皮,進入苦苦思索的狀態。
顧角腦子裏想的是怎麼跟榮燈說出國的事,他才不管什麼潛意識的流露,不就是打爛了一隻碗嗎?這世界上每天不知道有多少隻碗被打破,要想得想破頭。不過看榮燈認真的模樣顧角還是不敢打岔。當初以為找了個學理科的女友,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的事就不會有,沒想到碰上一個異數。榮燈不但感情豐富,想象力更豐富,幾乎到了無所不及的境界。榮燈的老爸當年是大學哲學係的高材生。據說榮燈上初中的時候就開始讀父親案頭上弗羅伊德的《夢的解析》。她凡事總喜歡追根朔源到邏格斯的層麵上,比如顧角有咬嘴唇的習慣,榮燈就認定這是嬰兒時期吸奶動作的延續,進而得出結論,顧角有戀母情結。
顧角最怕榮燈思考,榮燈一思考,顧角就發抖。
顧角溜進衛生間拿了一隻兩麵針,回到床邊把綠色的牙膏擠出來輕輕抹在榮燈燙紅的皮膚上。榮燈支著腳還是一副痛苦思索的模樣。顧角一邊抹一邊小心翼翼地問,涼爽嗎?榮燈不答理。顧角又說,今天我們包頓餃子,弄你最愛吃的三鮮餡,怎麼樣?榮燈無動於衷,眼皮子動都沒動一下。顧角從錢夾子裏掏出一張紙放到榮燈的眼皮底下。榮燈隨意瞟了一眼,先是被紙上的紅頭文件名吸引了,又在行文中捕捉到再熟悉不過的“顧角”二字,眼睛就粘在上麵了。
顧角緊張地觀察榮燈的表情,把要宣布的消息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來,生怕溜出來太快把榮燈嚇著了,我-被-派-到-新-加-坡了,顧角說。
前兩天派往公司總部新加坡的人員名單公布了,顧角原本沒抱太大希望,沒想到居然榜上有名。到新加坡總公司的收入要比國內翻幾番,憑這點好處就讓人打破頭地搶。碰上這樣的機會顧角當然不會放過,混好了可以升職,可以加薪,甚至可以長駐在外,這是公司每個白領夢寐以求的上升通路。問題是到新加坡不讓帶家屬,更不用說女朋友了,榮燈怎麼辦?顧角想了三天,才決定利用周末充裕的時間和榮燈談談。
榮燈把紙上的內容來回讀了兩遍,喃喃道,這是真的?顧角逮到榮燈眼裏的一抹驚喜,趕緊說,千真萬確,昨天出國人員名單公布了。顧角把時間稍稍作了修改,他不想讓榮燈知道他在這事上用了三天心思。
榮燈哇地大叫一聲跳下床,奔向衣櫥,翻出平時最寶貝的黑綢裙,回頭衝顧角嫵媚一笑說,今天我們不做飯了,出去好好慶祝。
榮燈的興奮出乎顧角的意料,他擔心榮燈隻是看到表麵的好處,沒往深裏想,得潑點涼水。於是顧角說,公司規定不能帶家屬。
榮燈把裙子從頭上套進去,嘴蒙在裙子裏含糊不清地說,你又沒有家屬,緊張什麼?
顧角說,你不是嗎?
榮燈說,想得美,我才不是呢。
顧角說,我在外邊最少要呆上一年。
榮燈的頭從衣服裏鑽出來說,有沒有假期?
顧角說,不一定。
榮燈說,男兒誌在四方,應當以事業為重,你不會舍不得離開我吧?
商女不知亡國恨。顧角本來做好了準備,等著榮燈鬧情緒,等著榮燈傷心,然後他會掏出早已準備好的一枚小小白金戒指,跪在地上向榮燈求婚,傾訴他的忠誠和誓言,讓她寬心,使她破涕為笑,然後兩個人恩恩愛愛,卿卿我我,百倍珍惜還可以呆在一起的一小段日子。
一切都在意料之外進行。顧角滿肚子不是滋味,於是又說,我們起程的時間已經定下來了,就在下個月。
榮燈好像不在意顧角這句話,忙著對鏡描口紅,描好後抿抿嘴,翹起尖下巴左顧右盼,覺得左邊的眉毛短了些,找出眉筆往斜裏拉了拉。
顧角再也忍不住了,難道你不想讓我留下來?
榮燈終於聽出一丁點怪味,從鏡子裏偷看顧角,嬉皮笑臉地說,你走了好,以後沒有人管我,我喜歡幹什麼就幹什麼,愛跟誰好就跟誰好。
這句話正正打在顧角的軟肋上。顧角站到榮燈的身後,鏡子裏映出兩張臉。顧角是北方人,粗線條,臉方方正正,大嘴大鼻子,皮膚粗糙,與南國小女子榮燈相比,說他大上七八歲沒人會懷疑。顧角把頭擱在榮燈的肩上說,小燈,我看上去是不是很老?
榮燈說,現在流行滄桑感,女人都喜歡有滄桑感的男人,隻有老富婆才喜歡小白臉。
顧角攬住榮燈的腰說,你愛我嗎?
榮燈說,廢話。
顧角說,我要聽你說。
榮燈說,好了,愛得不得了。
顧角說,我舍不得離開你,我們結婚吧,出去前我們把結婚手續辦了。
雖然顧角是從維護自己的利益出發,但他認為榮燈應該感動,因為這等於是一份承諾。他顧角是往好地方去了,也不棄糟糠之妻。
聽清楚顧角的話,榮燈臉上的笑容一下收了回去,就好像一盆水倒到沙子裏,倏地吸得一丁點不剩。榮燈說,我剛剛工作,腳跟都還沒站穩,急什麼?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這話顯得榮燈好像很有事業心,可她從來不是個很有事業心的人。一個從大學一年級第一學期就開始談戀愛的人,一個每學期總有一兩科成績要靠向男老師撒嬌才能勉強過關的人,會是個有事業心的人嗎?
顧角把榮燈的身子扳過來,盯牢榮燈的眼睛。榮燈急慌慌地垂下眼簾,但顧角已經看清楚那飄忽不定的眼神,裏麵蘊藏的東西層層疊疊,漸行漸遠,像看不到邊際的山林。顧角的心裏跑過一絲慌張,難道榮燈剛出來工作幾個月就有了其他心思?他是一點睜眼看世界的機會都沒給過榮燈的。
顧角說,結婚怎麼會影響工作呢,你知道我不是那種大男子主義的人。
榮燈使勁地搓揉自己的眉心,把眉心搓得像塗了胭脂一般的紅豔。顧角了解榮燈,她心裏一沒主張就會做這個動作。榮燈無法表達自己的想法,急了反過來聲討顧角,你是不是不放心我?哪有在這麼短的時間裏操辦婚事的,你根本不重視我,一點也不為我著想!
在顧角眼裏,榮燈是個耍不出什麼花樣的姑娘。長期以來,她沒有什麼主張,一直都是聽他的,現在卻對一個人生最重要的命題給以否定的回答,顧角緊張得喉嚨發幹,他似乎已經看到一個男人站在榮燈的身邊,得意地衝著他笑。像榮燈這樣出色的女孩總是有一大堆蒼蠅一樣的男人圍著打轉的。她剛剛工作,日後接觸的人會越來越多,越來越複雜。有他看著的時候尚覺岌岌可危,他不在就不好說了。
顧角越想越不對勁,情不自禁緊緊抱住榮燈說,你不和我結婚,我就不走了,新加坡有什麼了不起,去他媽的!
榮燈推開顧角說,別孩子氣,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
顧角一下變得嚴肅和激憤,他鬆開榮燈,雙手揪住自己的頭發,瞪著大眼睛說,在我看來婚姻比所謂的事業前途更重要,一個人即使混成比爾.蓋羨那樣,卻連一個愛人都沒有,這種前途要來又有什麼用呢?我決定了,如果你不和我結婚,我就不出去……
顧角一番大義凜然的話說得榮燈膽顫心驚,榮燈低眉垂眼,緊咬嘴唇。顧角的求婚來得太突然,太匆忙,她沒有絲毫準備,戀愛的過程讓她忘了還必須有的結果。榮燈無法將自己的思路連結起來,她沒有理由拒絕,可她不拒絕一定會後悔,她不是不愛顧角的,可她現在並不想嫁給他……紛繁雜亂的念頭在榮燈的腦子裏自相殘殺,讓她變成一個不會思考的白癡。
顧角說話的語氣轉為柔和,深情地看著榮燈說,如果愛我就嫁給我,好嗎?榮燈扭轉頭,不敢看顧角的眼睛,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預感這一次在劫難逃。
顧角說,看著我的眼睛。這是一句專為情人所用的經典話語。
榮燈看到了一雙清亮的眼睛,可它突然變得深不可測,它卷起巨大的漩渦,強大的吸力要把她吸進去。榮燈拚命後退,伸手想抓住一樣可以支持的東西,沒有,什麼也沒有,一根稻草也沒有。漩渦越來越近,榮燈的腳被吸進去,身體被吸進去,最後隻有兩隻手作無謂的掙紮。
榮燈曾經對顧角說,你的眼睛會催眠。當初俘虜榮燈的東西,再一次消融了她,她沒有了自己,也沒有力氣找回自己。顧角在她耳邊不停地說,嫁給我,嫁給我……榮燈點頭了,點了一次又一次,好像所有的幹擾都隨著頸部的運動甩到腦後去了。這時的榮燈覺得自己是一條被拋到岸上的魚,可憐這條魚兒還有江湖的夢想。
顧角想起褲兜裏的戒指,趕緊掏出來套到榮燈的無名指上。榮燈的無名指上一陣冰涼。榮燈想看看這是一枚什麼樣的戒指,可她看不到,因為顧角又緊緊地將她抱住,她動也不能動。
顧角笑了,春風已度玉門關,一切最終如他所願。突然,他聽到懷裏的榮燈說了一句,我為什麼會用一隻拿著碗的手去拔頭發?
榮燈打電話給父親彙報要結婚的事。
榮模說,小燈,你剛剛工作,再考驗考驗,男人是要多考驗的。
榮燈說,爸,告訴我要怎麼來考驗?
電話那頭傳來一連串的咳嗽聲,榮模似乎是因為咳嗽說不下去了。
榮燈說,爸,您身體怎麼樣?
榮模說,還好,還好。
關於婚事的討論沒有進行下去。
榮燈又打電話給母親石蘭。石蘭先問榮燈,你爸是怎麼說的?
榮燈說,爸爸說要再考驗考驗。
石蘭說,你爸總算說了句像樣的話。顧角用結婚把你拴住,他在外頭無牽無掛的,到頭來吃虧的是你。
榮燈說為什麼,為什麼我會吃虧?
石蘭說,為什麼?這還用問嗎?兩人好到這份上,什麼事沒有?對於男人來說有些東西是無所謂的,而對女人來說就頂頂重要了。
榮燈明白母親說的是什麼了,不論說得有理沒理的,反正是從母親嘴裏說出來的話榮燈總先有三分反感,七分抵觸。
榮燈說,我不認為有什麼損失,要說有也是雙方的。
石蘭急了,你這個笨丫頭,總有一天要吃虧的。我不能讓你走我的老路。
榮燈後悔給父母打電話,她怎麼期望能從一對過不下去的夫妻身上得到好的建議呢?小時候榮燈一看到父母吵架就擔心他們要離婚,等她長成大姑娘,考上大學,父母也沒有離婚。榮燈放心了,認為他們已經過了大半輩子,應該可以過下去白頭到老了,沒想到她前腳剛離開家門上大學,父母後腳就離了婚。
結婚是一件大事,榮燈想該找黃梅談談,畢竟在這樣偌大的城市裏能說得上知心話的也隻有黃梅一人了。
走進黃梅居住的住宅小區,榮燈開始想多久不和黃梅聯係了?好像剛上班的頭一個月裏通過幾個電話,以後就沒怎麼聯係了。大家都忙著適應新環境,忙著應付生活,聯係少是自然的。
榮燈門鈴按了,門也敲了老半天,才有人來開門。開門的人探出一個頭,頭上包著一張圍巾,露出一雙浮腫的眼睛,一雙有些熟悉的眼睛。要不是這人開了腔,榮燈還不敢相信是黃梅。
黃梅招呼榮燈進門,叮囑榮燈說話小聲些。榮燈步入寬闊的客廳,看到所有房間的門緊閉著。黃梅躡手躡腳地在前麵領路,榮燈看著怪模怪樣的黃梅說,你怎麼了?
黃梅馬上伸出指頭發出噓聲說,師樂在睡覺。
榮燈說,現在是下午五點,還睡?
黃梅說,昨晚上我們打麻將打了通宵。說著張開嘴打了個哈欠,證明她真的很累。
榮燈說,你什麼時候學會打麻將了?
黃梅說,師樂沒什麼愛好,就喜歡搓兩把,我陪陪他。我這人不中用,熬不了夜,一熬夜就頭痛。
榮燈諷刺道,你也太賢惠了,連打麻將也要夫妻齊上陣。黃梅不生氣,捂著頭上的圍巾傻笑。
榮燈審視的目光在黃梅的房子裏掃了一遍,沙發上堆著一大堆髒衣服,冰箱旁靠著幾棵爛白菜,沐浴在陽光裏的家具、木質地板將身上厚重的灰塵暴露無遺。榮燈說,黃梅,你們家好像幾年沒人住了。
黃梅順手摘下掛在牆上的一塊抹布,在餐桌上抹了幾把說,我和師樂的平時都很忙,顧不上料理家裏的雜事,好在師樂也不是太講究的人。
榮燈在沙發上清理出一塊地方坐下來,還沒坐穩,馬上有一股不雅的氣味衝進鼻腔。這股氣味熱烘烘、騷乎乎,越來逼近。榮燈在腦子裏搜尋與這種氣味相關的記憶,剛剛勾畫出個淡淡的影子,沙發底竄出一團熱乎乎的東西,從榮燈的兩腳間溜過去。榮燈大叫一聲蹦起來,定神一看,狗!麵前這隻狗很可能是一隻狼狗,最明顯的特征就是那兩隻耳朵,直愣愣地豎著。
黃梅叫了聲,希拉裏,過來。
狗不時回頭漠然地看著榮燈,慢慢地走到黃梅的腳邊匍下身子。黃梅蹲下來撫摸著狗腦袋說,榮燈,這隻狗好像挺喜歡你的,平時有外人上家裏來,它老衝人吠個不停。那隻叫希拉裏的狗好像聽明白了黃梅的話,表示讚同地伸出舌頭,衝著榮燈哈熱氣,一串口水滴到地板上,形成一灘水流。
榮燈覺得一分鍾也不能再呆下去了,對黃梅說,不打擾你們休息,我先走了。說完飛快地拉開門衝出去。
黃梅追上來說,本來應該留你吃晚飯的,不過我和師樂太累了,今晚就打算吃方便麵湊合。榮燈做了個無所謂的動作。黃梅想起什麼來了,問榮燈,今天你來是找我有事吧?
榮燈說,沒事,沒事,順路過來看看。
黃梅還是了解榮燈的,說肯定有事,都到家裏來了,還有什麼話不能說?
榮燈無可奈何地回過頭說,我和顧角要領證了。
黃梅跳腳拍拍手說,太好了,什麼時候辦事?我去幫你們收拾新房。
榮燈停下腳步說,黃梅,還記得在大學裏你帶我去參加的那次舞會嗎?
黃梅說,怎麼不記得,那時候我們盡做些傻事,一轉眼都嫁人了。榮燈不再說什麼繼續往樓下走。
黃梅說,你別走那麼快,我跟你說,婚檢的時候你和顧角到師樂的醫院去,半個小時就可以找人給你們弄好。
初進大學校門的黃梅,人長得黃黃瘦瘦,個子不高,真地就像一顆小黃梅。宿舍裏的八位女生相繼有七位都有過約會了,獨獨黃梅沒人邀請過。可她從來都無怨無悔地幫大夥接電話,收拾打扮,善良賢慧得讓人感動。榮燈和黃梅的友誼就是這麼結下的,她時常替黃梅抱不平,說男人都是有眼無珠的。
幸福在哪裏?黃梅問榮燈。
榮燈說,幸福是要自己去尋找的。
榮燈的這句話好像讓黃梅大徹大悟。大三的時候黃梅開始刻苦磨練舞技,慢三快三、倫巴華爾茲,恰恰迪士科,一場舞會她可以一曲不落地跳完。活躍在每個周末的舞會上的黃梅,像一隻辛勤采蜜的蜜蜂。梅花香自苦寒來,一段時日後,黃梅不僅開始有約會,而且約會頻繁,竟然可以同時和舞會上認識的三個男生約會,並且不出問題。黃梅理所當然地取代榮燈的位置,成為大家的愛情顧問。
黃梅追求幸福的執著終於感動上天,在一次聯誼舞會上,她遇上了劉師樂,兩人迅速地好了。雖然是遲來的愛情,黃梅一下子成為宿舍裏最幸福的人。榮燈發現黃梅變漂亮了,皮膚不再是以前那種暗淡的土黃,整個像抹了一層雞蛋清,光滑、瑩潔。走路也不再佝著背,而是挺胸收腹,腳下的每一步都像踩在蓮花上婀娜輕盈。
劉師樂是中醫學院的高材生,人長得白淨斯文,不愛說話,看樣子像個老實人。每天放了學他就過來幫黃梅打飯,打水送到樓下。有一次黃梅病了,女生宿舍不讓男生進,劉師樂見不著黃梅,急得團團轉。他要榮燈幫他化妝打扮混上樓。榮燈讓劉師樂披上自己的花格子大衣,豎起高領子,企圖混在一群女生中間上樓。看門的阿姨長了孫悟空的眼睛,一下就把劉師樂從人群中揪出來。這一來事情鬧大了。按照學校的規定,男生不準上女生樓,違規的要記過處分。劉師樂不是本校的,校規拿他沒辦法,但黃梅就要背黑鍋了。看門的阿姨沒有急著把這事上報,而是派給劉師樂一項差事,清理女生宿舍後麵的汙水溝。
那汙水溝是由於女生們亂掉垃圾堵住了,堵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惡臭撲鼻,蠅蚊亂飛,女生們都管它叫龍須溝。劉師樂沒二話,借來鐵鏟、鐵鉤、木棍……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工具,趴在溝邊整整弄了三天半,溝還真地給他弄通了。劉師樂幹活賣力,又是因為要探望生病的女友,人心都是肉長的,看門的阿姨破例讓劉師樂上了女生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