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彩莉認為家俊開始接受她的理論,連忙繼續說教:“那楊二郎頭上長瘡,我說不出話來,萬大吹家燒屋砸鍋,和皮達超的死,都跟紫鳳這皮狐妮子有關係。紫鳳她媽胡豔青更是個克人精。想當年,萬大吹也迷上胡豔青,後來聽了別人勸,扔開胡豔青,現在當了鎮官。皮達超不聽別人勸,跟胡豔青結了婚,以為撿了個賽貂蟬,叫車撞死了。皮達超的死不光是紫鳳克的,也有胡豔青的份。你想想,兩個邪女人克一個男人,那皮達超不就死定了嗎?!”家俊急得捂著耳朵大喊:“不要說了,不要說了!”他心裏有些動搖,從小到大全莊不知有多少張嘴、多少句話,在說紫鳳與那些可怕的巧合事件有關係,在說皮家是叫人心存顧忌的皮狐子家庭。家俊喜歡紫鳳故意不相信那些說法,那些說法畢竟在他頭腦裏留下記憶的痕跡。
花全福和鐵彩莉認為家俊被他們教育得放棄了紫鳳,便想趁熱打鐵勸說他跟巧麗定親。花全福說:“俊啊,我看巧麗這孩子配你挺合適。她長得不如紫鳳好看,可是她出身好,祖宗三代跟‘皮狐子’不沾邊兒。有這基本條件,就能保佑花家不遭天災邪禍。”鐵彩莉說:“最要緊的條件是她爸是鎮官,很可能提拔成辦公室正主任,山南邊這些村莊誰不尊他三分!”家俊抱著頭哀歎道:“你們看中巧麗?還是看中她爸?”花全福和鐵彩莉笑道:“都看中,都需要!”家俊說:“我不需要!”鐵彩莉急得叫起來:“你需要紫鳳這皮狐妮子!全莊人都不需要她,給她編了歌:‘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皮狐妮子現原形!’你忘了嗎?”家俊抱著頭在屋裏走來走去,邊走邊說:“那是壞歌,我們牛看山老師說那是宣傳封建血統論,在報上寫文章批判過!你們還拿著壞歌當聖旨嚇唬人!真愚昧!”花全福氣火了,罵道:“你這小渾蛋敢罵我們?真翻了天啦!我們這兩個老愚昧,就要愚昧這一回!叫你跟巧麗定親!”家俊瞪起眼喊:“我可以不跟紫鳳來往!但是叫我跟巧麗定親,辦不到!再逼我,我離家出走,到外邊打工去!”這幾年,他日夜想念紫鳳,滿眼裏都是紫鳳那比畫還美的身影。如果身邊躺著的是粗壯的巧麗,看的是巧麗那張蒜頭鼻子小胖臉,他無法想象那將是多麼難以忍受的局麵!所以他要喊,要反抗!
花全福趕快把鐵彩莉拉到另一間屋裏,說對家俊不宜再逼,隻能勸。需要找在家俊心裏有影響的人來勸。鐵彩莉主張找牛看山老師勸家俊,因為四年前紫鳳哭墳哭傻了,是牛老師勸得紫鳳下了山,才活到今天。花全福搖搖手說:“那牛老師是什麼人物?清高得很,能被隨便拉來幫你包辦婚姻?”鐵彩莉說:“咱們反對家俊娶紫鳳,不是包辦婚姻!”花全福嘿嘿一笑,說:“逼著他娶巧麗是什麼?沒有比咱們更包辦的了。”鐵彩莉害怕了,說:“包辦婚姻違反政府政策,真把事鬧大了,你可替我去挨批判!”花全福笑了,說:“咱們講點謀略,出不了事兒!”他趴在鐵彩莉耳邊說了個主意,鐵彩莉大喜。
莊裏人都說,花家的事向來是“花小鬼動嘴,鐵母雞跑腿”。這一次也不例外。鐵彩莉到供銷社買了兩盒點心,配上一捆新割的紅根韭菜,和一捆新摘的頭茬香椿芽,提著這三色禮,來到龍灘莊花茉莉家。花茉莉是花全福的妹妹,她的兒子叫徐文龍,比家俊小兩歲,心眼兒一包一包的,人們都說文龍應當是花全福的兒子,動心眼兒隨舅。去年文龍考上地區中等職業學校,學商業銷售管理,將來畢業後進百貨公司當進貨員。家俊對這位表弟佩服得不得了。花全福想叫文龍寫封信勸勸家俊。
這天是星期日,文龍從地區市坐汽車回了家。鐵彩莉把這事對文龍詳細說了一遍。文龍知道是全福舅交的任務,立即答應照辦。就在鐵彩莉跟花茉莉拉家常的時間,文龍給家俊寫了一封信,叫鐵彩莉帶給家俊。鐵彩莉喜歡得要跟小姑子換兒子,說:“妹妹,看看你的文龍多厲害,這麼短時間刷刷寫了兩大張信,長的簡直不是人腦子,是神仙腦子,快頂上洋鬼子的電腦了。真叫人眼饞呀,我用家俊換你的文龍,舍得嗎?”花茉莉笑道:“不用換,白送!可是你別後悔。這小子進了職校不幹別的,光給女同學寫戀愛信,光會帶著女同學下飯館,飯錢花了幾百塊,信寫了幾十封,到現在也沒領回一個談成的女學生叫我看著。”文龍著急地說:“媽,我叫你看過八個女同學的照片,你都嫌人家醜。後來我叫你看五張最好看的女同學照片,你又嫌她們家裏窮。魚和熊掌不能兼得,又漂亮又有錢的女同學極少,即便有,人家要尋比我更漂亮更有錢的男同學!”花茉莉說:“閉嘴,閉嘴!少賣弄你那套謬論!”鐵彩莉聽這母子辯論,知道人家找媳婦比她家有派頭,再不敢提換兒子的話題。
吃過午飯,鐵彩莉拿著文龍給家俊的信回了靈石莊,把信放在家俊臥室枕頭上。家俊不知母親去過姑家,從菜園回來,發現表弟的信,向母親問文龍表弟什麼時候來過。鐵彩莉說文龍沒有來,托人捎來這封信。家俊連忙躲進小西屋看文龍的信。文龍由於經常給女同學寫信,不僅練得字體流暢好看,語言也十分得體親切:
尊敬的家俊表兄:
多日不見,甚是想念,聽說你為定親的事跟舅和舅母項牛,不要鎮官女兒,看上美麗的皮孤妮子,我佩服你的勇氣。我見過那位皮紫鳳大姐,她確實長相出色。從鎮上到縣裏,還沒看見比她更美的女學生。作為我們青年男生,看見這樣的美女不動心,不是傻瓜,就是言不由衷的編子。我們青年男生應當講求實際,不可以隻見她的美色而不考慮別的條件。我不相信這位皮大妞真有咒魔人的邪術,或是命硬克人。我隻是嫌她家太窮。現在我的尋妻謀略,是寧肯找富而醜些的,不可以迷戀美而窮的。我們兩家都沾窮字邊,如果費盡心機戀上位美女也無法保證她不變心,美女們更會向往富而美的男人。
說句真心話,我建議你改變尋妻謀略。你家不富,應當遠離窮美女。 當然,又醜又窮的不能找,富而醜的可以娶。表哥,我等著吃喜糖,魚和熊掌,你到底要哪樣的?
還有,職校比職專好考,建議你報考職校,不可跟隨美女皮大妞考職專,我總覺得這位美女不是給你準備的……
家俊不得不承認文龍說得有道理:是啊,俊女往往找富男!紫鳳並沒有跟他訂下海誓山盟,將來憑她的模樣,城裏那些闊少爺、官少爺,還不盡著她挑?他給紫鳳隻能送極便宜的湯勺!不是他小氣,是叫窮逼的!
家裏靜悄悄的,父母都不在家。家俊想得很悲哀:看來我隻能找個富而醜的老婆了!萬巧麗就符合這條件:她爸是鎮政府辦公室副主任,家裏當然不窮:巧麗朝天鼻子土豆臉,夠醜的了!萬達輝找他爹談話很明確地說:“隻要家俊一輩子對巧麗好,我把他調進鎮政府當幹事。”家俊知道自己長得好看,平時說話慢悠悠的,故意扮出文質彬彬的風度,跟雲翔的野兒巴哪形成對比。見到一般的姑娘和年輕媳婦,他總是目光冷淡表情高傲。可是來到紫鳳麵前,他便笑眯眯地隨時為紫鳳效勞。那些受到家俊冷淡的姑娘和小媳婦們發出怨恨歎息:“一物降伏一物,皮狐妮子治住了白臉狼!”家俊聽見也不生氣,有什麼辦法呢?紫鳳俊得叫他眼暈,不知不覺就要聽紫鳳的調遣。可以把莊裏的小夥子們叫來問問,有誰能抵擋住紫鳳那一看、一笑,而不敗下陣來!現在,家俊若答應跟巧麗定親,就等於不跟雲翔競爭紫鳳,他實在不甘心,眼前一會兒浮出巧麗的醜臉,一會兒飄來紫鳳的俊臉。家俊伏在桌上,兩手托腮,愁眉苦臉難作決定,不知不覺閉眼打個噸兒,朦朦朧朧看見位很像紫鳳的美女,唱著:“家俊家俊你真俊,你比兔子長得俊,你比南瓜長得俊,你比土豆長得俊……”
家俊氣醒了,聽見後窗外傳來銀鈴般的美妙話音:“家俊在家嗎?家俊在家嗎?”家俊翻身跳起來,到後窗口往外看,隻見美麗的紫鳳亭亭玉立,仰起頭隔著窗玻璃朝他露出美麗的笑容。他仿佛遭到神奇的電擊,興奮和衝動倏地傳遍全身,急忙跑出院門,繞到院子後邊去見紫鳳。
小時候紫鳳來花家多次,發生了鐵彩莉說不出話那件怪事,有八九年沒來花家。所以紫鳳隻在後窗外招呼家俊。現在家俊說父母不在家,家傑在學校,邀請她到家裏坐坐。紫鳳想,去也無妨,鐵彩莉回來她也不怕。
紫鳳隨家俊進了花家。家俊忙著燒水沏茶。紫鳳說:“你不必忙,聽我說說來找你做什麼。首先謝謝你送我湯勺。”家俊說:“這點小東西不值一提。你不是為說小湯勺而來的吧?”紫鳳把找湯勺在北山坡的奇遇講了一遍。家俊極其吃驚,繼而恍然大悟,明白了那幾天紫鳳為什麼淩晨去北山坡,原來在觀察白狐狸!家俊更後悔上了娘的當,天天像傻瓜似的跟蹤雲翔和紫鳳。看來雲翔也想知道紫鳳去做什麼!紫鳳說這件事情隻告訴了家俊,請他幫助挖出石狐狸頭,送給鎮中學。家俊表示堅決幫紫鳳做好這件事,而且對外保密。
心間翻湧著喜悅的巨浪,家俊很想跳起來喊叫幾聲,釋放這種衝動。為了在紫鳳麵前保持莊重而有涵養的儀表,他隻是微笑著點點頭,稱讚紫鳳的想法很有意義。他很想沏上一壺茶,請紫鳳品茶閑談,回憶初中的趣事。紫鳳不願久坐,擔心鐵彩莉回來發生爭吵。她覺得在挖石頭狐狸以前,應當保持心情的平靜,不願受到爭吵的破壞。他們約好明天清晨會麵的時間地點,家俊把紫鳳送到院門口,說了聲明天見,兩人便分手了。
這時家俊已不再黯然神傷, 目光流溢著勇氣和力量。他在院裏打了個飛腳,又跳又跑,什著腰深呼吸了幾大口散發著棗花醇香的空氣,毅然作出決定:不聽父母的勸說,拒絕萬家父女的誘惑!他一定陪紫鳳考職專!
表弟信中的話在家俊耳畔回響:“魚和熊掌不能都要,你到底要哪樣的?”他在心中暗笑:什麼魚和熊掌?紫鳳是魚?紫鳳是熊掌?都不是,紫鳳是皮狐妮子!他就愛皮狐妮子!
狐大仙的影子
黑黝黝的夜幕覆蓋著山腳,正是黎明前黑一陣兒的淩晨時分。莊北頭通向山坡的路口上,一個黑影移動到這裏,這是家俊。他雙手圍嘴發出布穀鳥叫,然後側耳傾聽。沒有布穀鳥叫聲回應。樹叢裏突然跳出個黑影,“瞄嗚”一聲,呼呼噴著氣。家俊嚇得撲通一聲坐在路上。
這黑影發出銀鈴般的笑音,一聽就知道是紫鳳!家俊坐在地上埋怨道:“昨天講好學布穀鳥叫!為什麼裝野貓,還呼呼地噴氣?真像隻餓極了的大野貓?”紫鳳笑著把家俊拉起來。家俊捏住她的手不放。紫鳳會點小武術,用另一隻手一戳家俊的下肋,家俊慌忙鬆開紫鳳的手。他知道在這方麵隻能乖乖地聽話。兩人悄悄地走上北山坡,躲進矮樹叢裏。
掛月山輪廓比剛才清晰了,雖然那些高崖深穀迷迷蒙蒙的不甚清楚,頂峰已經被朝霞塗染得金燦燦的,隻是缺了一塊尖頂。紫鳳望著山頂說:“我們的老祖宗真會想象,說這缺一塊的山頂是被月亮碰掉的,所以叫掛月山。考職專如果作文自由選題,我就寫這個傳說,或是寫掛月山狐狸拜月的傳說。”在皓月當空的午夜,有時可以看見頂峰上有白狐狸的身影。老人們說那是成精的狐狸在拜月修煉。家俊覺得考職專寫作文, 自由命題的可能性很小,但是不願意說反對話破壞紫鳳的興致。
東方漸漸放紅,朝霞染得天空燦爛動人。山坡頓時變了模樣,好像有無數匹錦緞鋪在坡崖上。白狐狸沒有出現,紫鳳非常遺憾地歎息一聲,說:“它們不會再來了。”家俊說:“你挖土留下了氣味,狐狸嗅覺靈敏,對這裏產生警覺,所以不來了。你聞見這石頭有銅味兒,說明含有銅的化合物,或是銅的成分。狐狸們舔這裏的露水,說明它們需要銅的微量元素。”紫鳳覺得家俊分析得很有道理。她記得上中學的時候,家俊很喜歡讀科普知識書籍。可惜家俊的數學成績不好,升學考試落敗了。
一會兒,太陽露出地平線,山坡沐浴在燦爛的陽光裏。他們開始挖石狐狸頭,用帶來的鏟子挖開紫鳳培的鬆土,掘得露出石狐狸的身體。家俊發現這石狐狸長在石頭疙瘩上,這石頭疙瘩是一塊大石頭的表層,用鏟子探不到石頭的邊緣,必須動用鑿子,才能鑿下這石狐狸來。
漂亮的石狐狸趴在石疙瘩上,頭、耳朵、支撐著身體的前腿、光滑的脊梁以及微微下垂的尾巴,都非常形象生動。隻是四腳輪廓不很清楚。紫鳳驚歎道:“白牡丹的影子,真漂亮!”家俊心跳加快,挪不開眼睛,有個念頭在他心窩裏閃動:這樣好看的石狐狸,白送給鎮中學嗎?
紫鳳主張馬上回莊找鑿子和錘子,今天上午就來鑿石狐狸。家俊說白天北山坡來往的人很多,別人看見他們在這裏鑿石狐狸,難以保守秘密,將來到中學獻石狐狸,便沒有讓人吃驚的效果。紫鳳覺得很有道理,同意明天清晨來鑿。他們悄悄地進了村莊,各自回家。
第二天早晨,天還黑著,紫鳳猛然醒來,推開窗子一看,落著蒙蒙細雨。她發愁地想:下著小雨,還能去鑿石狐狸嗎?她穿好衣服,坐了一會兒,倚著枕頭,蒙蒙隴隴地打了個噸兒,聽見後窗響了兩下,這是她和家俊約好的會合暗號。她看見穿雨衣的家俊站在窗外,便低聲問:“下雨了,還去嗎?”家俊小聲說:“下雨沒有人,最好。”他提著石匠布袋。這莊裏每戶人家都有石匠布袋,裝著大小錘頭和各種型號的鑿子。紫鳳穿上雨衣雨鞋,提起昨晚準備好的工具袋,走出院子,反身輕輕關上院門。
他們冒著細雨上了北山坡,用鏟子掘開石狐狸四周的鬆土,便開始鑿石頭。從石頭疙瘩上鑿下石狐狸,並不比鑿一盤石磨容易。他們把石狐狸下邊的石頭疙瘩鑿成長方形的石條,將石條的四邊鑿平。在石條底部四邊鑿出槽溝,然後砸上鋼楔子,從四個方向往裏敲楔子,衝出裂縫,才能使石狐狸與石頭疙瘩分離。現在下著小雨,石頭上有水,鑿子發滑,需要特別小合。家俊為了贏得紫鳳的好感,幹得特別賣力。
鑿出石槽,每一邊砸上幾個鋼楔子。他們輪流用力敲打鋼楔。經過一陣奮力敲打,一邊出現了裂縫,然後另一邊也出現了裂縫。他們共同晃動石狐狸,發現這石狐狸已經與石頭疙瘩分離了。兩個人丟開工具,坐在泥水地上,哈哈大笑,說:“我們成功了,我們勝利了!”
“為什麼白白送給學校呢?……”家俊心裏那個念頭又在爬動,長出頭尾和爪子,變成隻怪蟲兒了。他不敢把這想法表露出來。因為紫鳳有時候說翻臉就翻臉。紫鳳摸著石狐狸,笑吟吟地稱讚家俊鑿得整齊好看。家俊笑眯眯地恭維著紫鳳,說自己不過是助手。能為紫鳳幫忙,他感到非常榮幸。聽到這幾句話,紫鳳心裏甜滋滋的很舒服,覺得叫家俊來當幫手是找對了人。她掏出手絹,擦著家俊臉上的泥水。這時候,紫鳳忽然想起巧麗對她的糾正:“你把家俊和雲翔勾引得沒有魂兒了……”她急忙縮回給家俊擦汗的手,既然不能跟家俊或雲翔結婚,就不能讓他們為自己神魂顛倒。她不得不承認巧麗雖然嫉妒,在這方麵說得很有道理。家俊正被擦得腮臉酥軟,一波熱浪湧遍全身,好像喝下二兩熱酒。突然,這引起熱浪的手縮回去了,他定神一看,隻見紫鳳臉色變得嚴肅起來,不再有笑容,剛才那隻給他擦臉的手,正把手絹緊緊地摸成一團。他沒有勇氣叫紫鳳為他繼續擦汗,更不敢問紫鳳為什麼突然不再為他擦汗。
他們神開雨衣蓋住石狐狸,用扁擔抬著回了村莊,把它放進花家小場院屋。花家在後街,從北山坡到這裏近。他們一路走過來,沒有遇見別人。
紫鳳回到家裏,覺得很累。她換下弄髒的衣服和鞋,吃了點東西,躺到床上,頭沾枕頭就美美地進人夢鄉。她夢見和家俊到學校裏獻石狐狸,受到熱烈歡迎。遇見許多老同學,大家都稱讚她。她喜得心花怒放,不知說什麼話才好。在夢裏,紫鳳和白狐狸又見麵了。紫鳳說:“白牡丹,我挖出你的影子來了,你來看看吧!”白狐狸將尾巴很優雅地一甩,說:“我知道你會挖到的,那是送給你的。你把它獻給中學吧!讓學生們愛護它!”
啪!啪!兩下答帚疙瘩打在紫鳳腿上。
紫鳳被打痛了,打醒了,隻見母親胡豔青怒氣衝衝站在炕前。
胡豔青用答帚疙瘩指著紫鳳問:“天還不亮,被花家那小子招出去,回來滾成泥猴子!快說,跟那小子去了哪裏?幹了什麼壞事兒?”雪鳳躲在胡豔青身後做鬼臉,拿手指劃腮幫子,表示為紫鳳害羞。
“媽,你冤枉我!”紫鳳光著腳跳下炕,講述了自己的發現。
胡豔青身體搖晃打著軟腿,一下子坐在地上了。兩個女兒急忙扶起她。紫鳳哭著說:“媽!你別生氣,我真的沒幹壞事!相信我!”胡豔青說:“紫妮啊,惹禍了,你們鑿出來的是狐大仙的影子!”紫鳳想起在夢中白狐狸希望把它的影子獻給學校,連忙說出來。胡豔青更加吃驚,嗓音顫抖地說:“你,你夢見了狐大仙?”紫鳳連忙說:“不是狐大仙,是六指爺爺從前養的一隻小狐狸,叫白牡丹!六指爺爺根本沒提‘狐大仙’三個字!”
胡豔青坐到椅子上,用惶恐的語調講了個可怕的傳說:在一千多年前,掛月山上有狐大仙的影子跑來跑去,誰看見誰就被迷成“雙麵人”,前邊是人臉,後邊是狐狸臉。人們都要躲開這個人,因為他會給大家帶來災難。後來,會法術的道士鎮住石頭影子,把它埋了起來。胡豔青一拍巴掌,哀嚎著說:“你們挖出了石頭影子,這可怎麼辦呀?”
“可這是迷信傳說呀!”紫鳳從小學到中學是在反迷信教育中長大的,不相信真的有鬼狐神怪,但是喜歡看《聊齋誌異》故事選編,山鄉的民間傳說早在她心中打下深深的印痕,聽了媽的講述,她受到巨大的震動,緊張得臉都白了。雪鳳緊緊摟住紫鳳,嚇青了嘴唇,害怕姐姐後腦上真長出狐狸臉,那可怎麼躺在枕頭上睡覺啊?
“不能全信,也不能一點不信。”胡豔青嚴厲命令紫鳳不許往中學裏獻這塊怪石頭,不許把這件事告訴別人,倘若泄露出去,全莊人更認為她是個通狐狸精的皮狐妮子,更不敢跟她家來往了。紫鳳忙問,如果花家走漏消息怎麼辦?胡豔青說:“那花小鬼怕事,不會亂講的。”
紫鳳想起老六指說過:“白牡丹帶著孩子來尋找它們的影子。”不由得生出一陣後怕。她整著一雙柳葉眉,很苦惱地想:“難道我又帶來了災難……”父親車禍驟死的陰影重新浮上她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