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雍正皇帝·恨水東逝 14(下)
雍正含笑看著傅鼐,默謀了一會兒,說道:“你還這麼年輕,有大局觀,很好的。朕一向因為你是個國戚,局限了你。孫嘉淦身子骨兒不好,你以宣旨欽差大臣身份去一趟科布多,全權和策零使者議和。大的有三條:他上表謝罪稱臣,補交曆年貢物;退回他原來駐地,不得東進一步;他侵吞喀爾喀蒙古的事可以既往不究,但不能再侵犯漠北蒙古和東蒙古。其餘細節,由張廷玉給你們布置。”正要說西路兵馬冬季供應和屯田事宜,秦媚媚進來了。他見雍正在東暖閣和大臣說話,沒敢過來,隻對高無庸耳語了一句什麼,退在熏籠旁垂手侍立。雍正見高無庸臉上微微變色,知道又有了事情,自己覺得身上不很自在,便道:“這不是小事情,弘曆主持一下,叫上方苞鄂爾泰一處商量。總之要‘周全’二字。朕有些乏累,今兒不見人了,你們到韻鬆軒那邊去。”待到眾人都退出去,雍正方叫過高無庸和秦媚媚,皺著眉問道:“出了什麼事?你們兩個嘀嘀咕咕的?”
“回皇上話,”高無庸道,“喬黑氏歿了!”
“什麼?!”
“真的!”秦媚媚道,“昨天奴才在宜主兒這邊侍候,今早家主兒起得遲,奴才方才過去——”“別嗦!”雍正一口打斷了她的話,“怎麼好端端的就死了?是什麼病?”
秦媚媚低下了頭,說道:“老太太不知道什麼事想不開,是……上吊了的!”
“啊!”雍正輕呼一聲回坐了下去。他忽然間覺得一陣眩暈,說道:“把王定乾張太虛的丹藥取來朕用!”高無庸因奉過弘曆的命令,不得再讓雍正服丹藥,便道:“丹藥還有幾粒在宜主兒那邊放著,主子既要用,奴才過去取來。”秦媚媚卻道:“外間殿裏琺琅盤子裏還放著一粒呢!”說著便取過來,掰了一多半一伸脖子咽下去,將剩下的一小半捧給雍正。高無庸見那藥比平時多了約一倍,剛要攔止,雍正已經全吞了下去。高無庸隻好說道:“這藥最是霸道,寶親王爺再三吩咐,他不嚐,不許奴婢們給主子用呢!”雍正道:“斷不至於有事的,朕平日有時比今天還用得多呢!”
那涼涼的、帶著麻鹹味、散發著濃重的麝檀香氣的丹藥似乎有一種神奇的功效,雍正服下去少頃,焦煩燥熱的感覺便漸漸平靜下去。“人死萬事俱休”,雍正望著外邊灰蒙蒙的天空,蒼暗的色調籠著靜謐的澹寧居,有一種催人欲眠的感覺。他舒了一口氣,安穩地躺在了炕上,心裏想:“她這一死,顯見是已經知道了過去的隱秘,但她既死,這隱秘也就永遠揭不開了……”忽然心中又是一動,“也許引娣和她母親已經說透了呢?……”他掙了一下身子,但覺得身子鉛一樣沉重,躺著又無比的舒適安穩,他帶著濃重的睡意,喃喃說道:“不要人來打攪朕……給朕誦《金剛經》,朕要歇息一會兒……”高無庸立刻焚香,跪在雍正炕下,輕聲誦讀: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爾時,世尊食時,著衣持缽,入舍衛大城,乞食於其城中。次第乞已……在朗朗侃侃的誦經聲中,雍正沉沉睡去了。
……直到戌末時牌,雍正才醒過來。這沉沉的四個時辰的覺,不知怎麼,並沒有使雍正壓抑到極處的心境舒緩過來,他覺得心裏像曬焦了的木炭一樣,隻要一晃火折子就燃著了。大冷天兒,連喝了兩碗冷開水才略壓住了,頭也疼,心頭別別直跳。想了想,睡夢裏作的全是噩夢,更覺煩躁。因見園中風止雨歇,他低頭歎息一聲,說道:“高無庸秦媚媚隨朕到引娣那裏坐坐。”
“萬歲爺……”喬引娣正在燈下梳理一頭濃黑的頭發,見雍正進來,驚慌不安地站起身來,聲音也有點發顫,“您請坐,我給您倒杯茶水。”她的臉色異常蒼白,腳步也有點蹇滯艱難,給雍正倒了茶,連碗蓋也沒有扣就端過來。見雍正似乎精神恍惚,便輕輕放在他麵前案上,默默坐了一旁。雍正勉強笑了笑,說道:“這幾天軍機處事情多,沒過來看你。朝廷打了敗仗,朕心裏很不好過……”引娣頓了一下,說道:“敗了?我聽……聽人說,戰事隻是不大順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