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早已錯過了用午膳的時間,寺裏的香客也逐漸多起來,不過到底是大雪壓山的季節,出門禮佛的香客比往日少了六七成。
清安扶著霽月站了起來,雙膝針刺般疼,她正準備回客院拿熱水燙燙腳,卻聽得旁邊偏殿傳來一陣喧嘩,還聽到小行遠奶聲奶氣的聲音夾雜其中。
清安皺了皺眉,對霽月道,“你扶我過去看看。”
霽月雖然擔心主子,但偏殿那邊的聲音越來越大,似乎還聽到行遠帶著哭腔的聲音,她心裏也怪擔心的。
主仆倆走出了大殿,跨進偏殿,這偏殿幾乎可以說是行遠的師父慧空大師的地盤,除了他們師徒常駐,並沒有其他和尚,小行遠除了偶爾在熟客麵前充當知客僧,以及和小夥伴們出寺玩耍,基本都待在他師父身邊,跟著學習卜算。
慧空大師年近八十,須眉皆白,慈眉善目,那雙沉靜安詳的眼睛藏在掛下的白眉中,透出睿智通達的光芒,他最善解簽卜算,一日解簽不超過九簽,不重複為一人解簽,且算無虛言,十分靈驗,在京城達官貴人中名頭響亮。
這會兒,他卻被個滿頭金翠的肥胖貴夫人扯著袖子,不依不饒地指著鼻子大罵,要不是被那胖夫人帶著的人阻攔,恐怕都要被打了——這胖夫人雖然無狀,但當下人的總有機靈的,知道這是皇家的寺廟,千年古刹,不是一般的山野寺廟,裏頭的和尚們可不是尋常人物,容得自家夫人放肆。
“聽你這老不死的禿驢胡齜,我女兒明明是富貴雙全的命,你居然說她下半生窮困潦倒、乞討為生,你安得什麼心?你是什麼東西,居然詛咒我女兒,別以為你是個和尚就能胡說八道,你給老娘等著,定然將你這禿驢弄到大牢裏,亂棍打死,我倒要看看,是我閨女的命格賤,還是你這老禿驢嫌命太長!”
慧空卻依舊平靜莊重,仿佛遭遇這樣窘狀的人不是他似的,分外認真地道,“老衲乃出家人,至今已八十,平生解簽無數,雖未悟得無上佛法,卻不敢打一句俇語,女施主與其在這裏與老衲辯白,不若回家多行善舉,或能積德納福,為令千金稍稍改變命運,阿彌陀佛,老衲本不該多嘴多舌,我佛慈悲,卻不忍施主女兒落入那等境地。”
清安扶了扶額——呃,慧空大師這真的不是在火上澆油?唉,這些個世外高人,的確身懷俗人們無法理解的本事,但高人都有自己的怪癖,或者說,自己的堅持,就比如這位慧空大師,解簽從無虛言,哪怕是下下簽,差得不能再差的簽,他也會一五一十地實話實說,完全不管聽到簽文的人的內心感受。
所以說,達官貴人對慧空大師,那是又敬又恨,敬他佛法高深,真能窺破天機,又恨他有時如同貼麵無情的判官,無情地審判了自己的命運……
這胖夫人狀若癲狂,語氣凶狠惡毒,清安卻有幾分理解她的心情,任誰本來懷著一腔美好的期盼為自己女兒求簽,卻求來了一番意想不到的糟糕預言,心情也不可能好得了。
不過,看到行遠小和尚挺著瘦小的小胸脯擋在他師父麵前,卻被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推推搡搡,腳都不能沾地了,很快就摔倒在一邊,滿臉又是害怕又是疼痛的表情,憋著嘴,含著兩泡眼淚,要哭不哭的樣子,清安就心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