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 3)

“你肚子疼不疼?”福財問兵輝。

“不疼,”兵輝摸了摸腦門兒,說,“就是這兒脹得很……”

“這兒怎麼會先脹起來了?”福財臉色一變,看看兵輝的大腦門兒,卻又忍不住笑了一下,“糖是吃到肚子裏的,要是有毒,應該是肚子先疼起來,接著開始拉肚子才對!”

福財又看看我,我說:“我的肚子也不疼,我就牙疼……”

福財撲哧笑了一下,連鼻涕都笑出來了。

“你是吃多了糖了!”福財說,“牙疼,吃多了糖了就牙疼!”

“對呀,沒這麼快吧?好像我在吃敲敲糖的第一口的時候就覺得牙疼的……”我也勉強笑了一下,我想了想說,“想起來啦,我早晨在家裏的時候就吃了很多塊敲糖呢……”

兵輝皺著眉頭,臉色很痛苦,說:“要是……要是這賣敲敲糖的真是特務,那怎麼辦?”

我沉思了一下說:“不會的!他要是特務,他來我們田支小學賣敲敲糖幹什麼呢?”

“毒死我們這些小學生!”兵輝痛苦地說,“我們是祖國的棟梁啊,毒死了我們,祖國就不能建設社會主義了……”

“怎麼會的呢……”我嘀咕了半句,我覺得兵輝說的話和他說話的語氣讓人很難受,可是我自己怎麼也尋找不出一句反駁他的話。到了兵輝去新橋大隊那邊的路口,我們都停下腳步,這個時候我突然想到了一個理由——既然是特務,甚至可能是從台灣那邊潛過來的特務,那他也不應該不分“家庭成分”,把所有買敲敲糖的學生都毒害了,比如我們這些“地主”家的孩子,他就應該手下留情——可是這樣一想,自己也覺得自己的想法很沒道理,也很反動……

“怎麼不會?”兵輝說,“你們想想,他要不是特務,他的敲敲糖怎麼賣得這麼便宜,一分錢這麼一大塊?”

“對呀,賣這麼便宜,不虧本才怪!”福財點頭,說,“還有哇,以前我們怎麼從來沒看見過有人賣這樣的稀奇古怪的糖?”

“所以說呀,他是特務,他的糖裏肯定放了什麼藥——”兵輝說著,嘴巴都歪斜了,“要不他這糖怎麼這麼香?怎麼這麼好吃,讓人心裏癢癢的,吃了還想吃?”

我忽然覺得有一股兒莫名的氣惱,我說:“好了好了,你吃了一分錢的敲敲糖,我吃了兩分錢的敲敲糖,要是糖裏放了什麼藥,我比你早中毒,比你早點肚子疼拉肚子,比你早點死!你怕什麼?”

兵輝腳步異樣地走了,轉身過去的當兒,我看見他的眼淚都快下來了。

我賭氣地快走了幾步,福財慌忙跟了上來。

“要不,我去告訴你爸吧?”福財出了個餿主意。

“告訴我爸幹什麼?”我嚇了一跳。

“萬一你中午在家裏肚子疼起來怎麼辦?”福財睜大了他的小眼睛,盯著我說,“我告訴你爸,你爸就會把你送去看赤腳醫生的!要不,萬一中毒死了怎麼辦?”

福財這麼說,我心裏真的哆嗦了一下,但理智告訴我,我必須製止他的行為。

“絕對不能告訴我爸!”我虎著臉說,“那兩分錢是向我媽要來買橡皮的,讓我爸曉得我貪吃去買了糖,我爸肯定要揍我的!”

誰知我這麼一說,福財更來勁了,他快走了幾步,說:“噢,原來這是買橡皮的錢哪?怪不得呀!好,我這就告訴你爸去!”

我急了,快跑兩步,一把揪住了他的襯衣領子,我說:“都是你!要不是早晨上學路上碰到你,我早就去小賣店裏買了橡皮了,我哪裏還能去買什麼敲敲糖?”

福財這才呆了一呆。可當我放了手,他又嬉皮笑臉了,他說:“我是為你好哇,我就去告訴你爸——今天我家沒有做麥餅,也沒有做麥油煎,我去告訴你爸,順便去你家吃一筒麥餅,要是沒有麥餅,吃一筒麥油煎也好!”

真是急死了,我差點罵他是“棺材板”了,話到了嘴邊,才咽回去。我想,福財說得到做得到,他恐怕是真的會去告訴我爸的——說起來,在幾輩子以前,福財家跟我家可是有一點沾親帶故的,聽我爺爺說福財他家祖上是挑擔賣私鹽的,幾輩子辛辛苦苦下來積攢了一些錢,然後一點一點買田造房,然後一下子就被劃分成了“地主”,福財的爺爺被槍斃了,家裏的田也被沒收了房子也被瓜分了,隻給他們家的後代留了間破爛的小矮房,福財他爸從此落下了神經病,經常發作,有一回發作了跑去向別人要房子,結果別人幾家合力揍了他,而他氣不過,就喝農藥死了……去年端午那天中午,福財跟他媽還一起上過我家的門,我爺爺奶奶很是熱情地留下他們母子跟我們全家一起吃了麥餅和麥油煎,而自從那天以後,我跟福財可謂是認了一點親了,有時候放學了福財就拐進我家跟我玩一會兒,我注意到,我爺爺奶奶每回看他的目光裏總是充滿了憐憫,碰上家裏有什麼吃的,就會拿給他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