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我不相信你是自殺的
在太陽掙紮著跳出地平線之後,女孩仿佛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她拿起電話,纖細的手指不安地絞住電話線。
羅平湊過去聽,那頭響了兩聲後,傳來他原來所在醫院院長的聲音。
“喂?”
“喂,您好,我是——”女孩頓了頓,臉忽然憋得有些發紅,“我是羅平的未婚妻,想要拿走他的東西,不知道方不方便?”
羅平愣住,呆呆地看著她的側臉。那頭的院長頓了會兒,也沒過多發問,隔了些許時間,輕輕嗯了聲。女孩大大地緩出一口氣,說了聲謝謝放下電話。她的額上沁出汗水,耳廓也有些發紅的跡象。
羅平確定她在撒謊。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她要冒充自己的未婚妻,還要去拿自己的東西呢?
羅平小的時候喜歡過一個女孩。女孩留著不長的頭發,剛剛齊肩。他坐在她後麵兩排,總要越過同學的背影才能看見她的頭發。
羅平記得那時候他們都是高中生,隻同班了一年半,後來女孩就轉去了文科班。
他經常故意經過文科班的教室,運氣好的話,可以看見女孩趴在臨窗的座位上小憩的模樣。他記得那時候女孩的頭發也是這樣的,軟軟地搭在臉邊。他數次鬼使神差想要伸手去撩開,卻都在最後一刻戛然而止。
他們沒怎麼說過話。羅平記得女孩家和他住一個方向,在回家的路上會經過一條狹長的小巷。補課後的夜晚,小巷裏沒什麼燈,看起來有些瘮人。
羅平其實不用走那條小巷的,可在某天他發現女孩回家的方向後,開始堅持跟在女孩身後。
他們一前一後,不遠不近地走。女孩從不回頭看他,他也不上前叫她的名字。他陪著她穿過那條小巷,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小巷盡頭的居民樓上,才又心滿意足地掉頭往家裏跑。
就因為這樣,他總是很晚回去,為此還被父親罰過好幾次。
羅平記得自己一直這樣送了女孩三年。
在最後畢業時,他鼓起勇氣,裝作毫不在乎的樣子把同學錄發到女孩手裏。女孩很快將那頁紙回給他,上麵寫著“謝謝你”,旁邊還畫著一個大大的笑臉。
他不知道女孩在謝他什麼,可他將那頁紙翻來覆去看了好幾次,認認真真地讀了許久,才慢慢收在了同學錄的最後。
再然後,他們天各一方,便逐漸失了音信。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死後會來到女孩的身邊,也不知道為什麼女孩在看見他的死訊後會哭成這樣。
他曾經也後悔過自己為什麼當初沒有把話說出來,可那種後悔也隻像投入池中的小石子,在激起幾圈波紋後就沒了蹤跡。
羅平看著女孩簡單收拾了下,洗了下臉,搽了點粉,遮住有些腫起的雙眼。接著她將那張照片抽出來認真地看了看,取過放在桌上的那個相框,將照片夾了進去,又重新放回桌上,退後兩步看了看,深深吸了口氣,抓起鑰匙轉身出了門。
羅平跟在她身邊,陪著她一路輾轉,上了火車,轉了兩趟汽車,到了自己所在的城市。
已經時至黃昏。女孩打了車報出華東醫院的地址,司機從後視鏡裏看著她,沒話找話。
“聽說那醫院死人了,還是個很厲害的什麼專家,跳樓死的。”
羅平看見女孩的手明顯緊了緊,生硬地從嘴角擠出個笑容:“嗯,好像是。”
“唉,這年頭人都在想什麼,不好好地活著,幹嗎非要尋死呢?”司機停了停,從後視鏡裏看著女孩,“但我聽人家說,這個醫生好像是手術失敗,讓病人意外死亡了。結果自己受不了良心譴責,才尋了短見。”
女孩一頓,垂下臉,伸手撩了下頭發,訥訥地開口:“即使受了良心譴責也不一定要去自尋短見,總得知道為什麼。”
司機沒聽清,啊了聲,還在繼續八卦的話題:“嘿,我聽說啊,那小子身上冰涼冰涼的,說是一點活人氣都沒有。”
“人死了,哪能有活人的氣息。”
“不是不是。按理說人才跳下來,也該是熱的,哪會冰成那樣。”
“你怎麼知道的?”女孩已經開始有些不耐煩了。
司機卻渾然不覺,壓低了聲音,有些興奮地開口:“當然了,發現他的那家夥正好和我認識。他說當時還大著膽子去摸了下,沒想到能涼成這樣。所以我說,弄不好還真是做了虧心事,所以老天——”
“夠了!”女孩打斷他,頓了頓,在看見後視鏡裏司機那驚愕的神色後,再抬頭時那種淒然的表情已經換成了笑容,她搖了搖頭,轉過臉看著窗外。
“夠了,我沒興趣。”
司機終於識相地閉了嘴。
女孩轉頭看著窗外,忽然又訥訥地開了口:“他不會自殺。”
司機啊了聲,說沒聽清楚。女孩沒再搭理他,用一種更專心的姿態看著窗戶。然而那句話羅平卻聽到了,也聽懂了。
他有些悚然地盯著女孩,看著她放在膝上發白的指節。羅平忽然弄懂了她來這裏的意義。
她不相信自己是自殺的,她偽裝成自己的未婚妻,是為了求一個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