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菜市場前麵,擠了太多人了,楊南就不讓張小峰去擠,讓他等在新街,等“裝軍”的隊伍過來。張小峰從沒見過那麼多的人,他怎麼踮腳尖,也隻能看到黑壓壓的人頭,就算母親同意他跑去市場看,他也沒法從人群中鑽過去。新街上已經有人撒了石灰粉為界,界內是留給裝軍隊伍行走的,可石灰線外頭的人太多了,時常有人會站到線內,就有人過來驅趕。張小峰一直站在石灰線的最前麵,過一會兒,眼前又是人的後背,又得鑽。
沒人知道裝軍的隊伍從哪兒開始,也沒人知道現在走到哪條街了,張小峰身邊人潮洶湧的時候,很多人已經越過石灰線,站到前麵,他們都想離隊伍近一點。已經有人喊著:“來了來了!”張小峰從人縫中鑽過去,正好碰到裝軍隊伍的頭,一群穿著彩衣的人,激情四射,抬著一架木轎子,不停地抖動著,有的人手裏拿著三角的彩旗,圍在木轎的周圍,手舞足蹈。轎子裏正是瑞溪鎮的第一大神“五海公”的木身,所有人都喊著叫著,沸騰如海。
敲鑼的。
打鼓的。
跳舞的。
坐彩車上搖古代軍旗的。
戴著土地公土地婆麵具搖扇子指路的。
踩高蹺的。
……
幾乎所有的人,穿的都是五彩的衣服,在此時,張小峰感覺不在人間。
裝軍隊伍太長了,頭部過去半個小時了,尾巴還遠遠沒完,這是一條巨大的遊動的龍,在小鎮的街巷裏人群中緩慢遊移。
讓張小峰生氣的是,裝軍隊伍裏,竟然還有一個小學生儀仗隊——旁邊的大人說了,那是鎮中心小學的。張小峰不想看,希望鎮中心小學的隊伍快點過去,那個指揮的家夥,太得意了,在胡亂揮舞;敲鼓的,亂敲;最難以忍受的,是那五個吹喇叭的,每個人吹一個調,而且都不在調上。“我比他們吹得好。”張小峰想,“可誰讓他們是中心小學的,而我是私立小學的呢?”他簡直有些犯困了,幸好儀仗隊後,是一個武術隊的表演,他精神一振。
他覺得眼睛一熱,媽媽說了,多年前,他爸爸也是在七月初七這一天回到瑞溪鎮的。那一天,也有這樣的裝軍嗎?也有這樣的呼喊和彩旗嗎?也有這樣胡亂揮舞的小學生儀仗隊嗎?……抬頭一看,眼前又都是後背和人頭,他隻得從縫隙中鑽到前麵去,要站到最前麵,希望看過裝軍的隊伍,從對麵的人群中,發現那個已經麵目模糊又時時掛在心上的人。
一隻手把他往後一扯,他喊道:“誰拉我?”
一看,是王偉軍。張小峰說:“我要看裝軍,你拉我幹嗎?吸毒仔!”
“過來,過來,我有好東西給你看。”
“我不看!不就是你的畫嘛!有什麼好看?”張小峰的力氣不小,王偉軍的力氣又被白粉吃了,張小峰一掙,又鑽前麵了,迅速被人背遮擋。
王偉軍的興高采烈被澆了迎頭一瓢冷水。張小蘭撕碎的照片,他已經畫得差不多了,雖然不太像,但也有點像了,他也是在無意中滑出幾筆,才顯現出這種效果的。為了避免張小峰看畫後覺得失望,他還畫了那隻死掉的小黃狗送給張小峰——這隻狗他就畫得很滿意了,他見過很多次,小黃狗還跑到他家裏抓過老鼠,並且叼走過他的一隻鞋,還差點咬了他的兩個小孩。這隻狗,他專門去買了彩筆畫的。
可,張小峰不願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