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勒姨媽靜靜地睡了,然而屋裏屋外卻沒有寂靜下來,猛烈的寒風吹打在窗子上,把窗鉤子吹得呼呼直響,後麵的那個破門鈴又在風中狂亂地叫了起來。樓梯下的小矮馬又在那裏轉來轉去弄出聲響,樓上的房客又穿著帶有釘著鐵掌的靴子回來了,而且一如既往地在屋子裏又踱了起來。然後,把他的靴子重重地摔在地上,這才爬上床睡覺,然而,今天他好像湊熱鬧似的,他的鼾聲大得出奇。估計沒有這麼大的風聲,整個樓裏的人都可能聽得見。
我被攪得無法入睡,我也不可能安靜下來。因為外麵猛烈的風暴也像我一樣不能安靜下來,它顯得生機勃勃、活躍異常。它用自己那古老且一直沒變過的方式唱著自己的歌謠。而此時,我的牙齒也活躍起來了!它們像風一樣用自己的老方法,在我的口腔裏嗚嗚地叫著、唱著,折騰得我整個頭都跟著痛了起來。
一股冷風從窗子的紙縫間吹了進來,吹得我打了個寒顫,冷冷的月光直射到地板上,時明時暗。雲彩在風中被吹來吹去,在冷冷的月光中和時明時暗的陰影下,好像隱藏著一種秘密。最後,所有的陰影在地板上組成了一個奇妙的圖形。我靜靜地盯著這會動的奇妙圖形,又感到一股冷氣侵入了我的體內,此時的地板上出現了一個瘦瘦的人的身影,就像一個孩子用石筆在石板上畫出的抽象的圖畫。一條細細的長線代表著人的軀幹,另外兩條較短的代表人的胳臂,兩條最長的代表人的腿和腳,而人的頭看上去更抽象,是個看似像六邊形的東西。
這個身影越來越重,越來越清晰,它的服裝很特別,薄薄的,看上去是那樣飄逸。但是,還是能看得出這是一個女性。這時,我的耳畔突然想起一陣呼呼聲,不知是那個女性發出來的,還是從窗縫裏刮進來的風聲,不停地像牛虻嗡嗡地叫著。
上帝呀,這是個女性——牙痛太太!她那副可怕至極、窮凶極惡的魔鬼形象在那裏展示,願仁慈的上帝發發慈悲,不要讓她在我的床前徘徊,不要讓她在這裏呆上一會兒,哪怕一秒鍾也別讓!
“在這裏倒挺舒服的!”牙痛太太惡狠狠地說,“這個地方真是挺舒服的!潮冷的地方,長滿了雜草的沼澤地!這裏的大蚊子長有毒的長夾針,嗡嗡嗡地叫個不停,而現在我也擁有這樣的毒針了。這根針,隻需在人們的牙齒上把它磨得飛快。而睡在床上的年輕人,滿口的牙齒都是雪白明亮的。它們在嘴裏經受了甜和酸、冷和熱,硬果殼和梅李核!然而,再堅硬的牙齒我也有信心把它們搖鬆,把它們拉動,讓冷冷的風吹到它們的根裏去,讓它們都得寒腳瘋!讓它們變得都鬆動起來。”
這是多麼令人害怕的話語,她是多麼令人恐懼的客人。
“你原來還是個詩人呀!”這個可惡的牙痛太太說,“我要用所有的痛苦的語言把你寫進詩裏去!我還要在你的軀體裏灌滿鐵水和鋼水,在你每根跳動的神經上拴著鐵絲,讓你不能動彈。”此時我的身體就好像有一根燒得火紅的鐵簽捅進了我的脊椎,我痛得在地上打起滾來。
“多麼漂亮的一口牙齒啊!”牙痛太太又說,“一架十分順手的管風琴,再配上口琴的聲音,真是美妙極了!在這裏不僅有銅鼓、小號、高音大笛,而這對美麗的智齒就是最好的巴鬆管。您真是偉大的詩人,同時也是偉大的音樂家。”
的確,她馬上演奏起來了,她的樣子恐懼到了極點,現在除了她的兩隻手外,根本看不到她身體的其他部分,她那雙酷似鷹爪的陰冷的手上,長著瘦長然而畸形的指頭。而每一根畸形的手指都是一件刑具:那稍有點粗的大姆指和食指是一把鋒利的尖刀和一把銳利的螺絲刀。中指則是一把尖錐,無名指則是一個小鐵鑽樣子的東西,小指頭則是那噴毒的小尖針。
“現在讓我來幫你找到詩韻吧!”她講,“有名氣的大詩人應該獲得大牙痛,而那些小詩人沒有資格得到大牙痛,隻有資格獲得小牙痛!”
“那還是讓我做一個不出名的小詩人吧!”我哀求著說,“不不,還是讓我什麼也不是吧!我也不是詩人了,我平時那都是詩痛發作,正如我很多時候牙痛發作一樣。請離開這裏,趕快走吧!”
“可以,當然可以,那你現在承認不承認,我比詩、散文、哲學、藝術還有數學更具有魅力呢?”牙痛太太威脅著說,“比所有畫家筆下和雕刻家手下的所有形象更具有力量!我是否比這一切更古老、更有價值得多。我生活在天國花園附近,狂風從這裏猛烈地刮過,所有的毒菌都在這裏把根紮下,並開始蔓延生長。我會出於同情讓夏娃在寒冷的冬季穿上厚厚的大衣,也讓亞當穿上厚厚的棉襖。現在你相信了,開始時的牙痛是相當有威力的!”
“你說什麼我都相信!”我說,“快離開這裏吧,趕快離開吧,我求您了。”
“當然可以,隻要你從今以後再也不想當什麼一文不值的詩人,再也不在紙上、牆上、石板上或者任何能寫字的東西上寫你的什麼靈感的詩句。那麼,我現在就饒過你,但是,隻要你再寫詩,哪怕有寫詩的念頭,我都會返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