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八點多,成群的高三學生從長峰實驗中學的體育館中湧出。人群喧鬧,很多人還沉浸在成人禮上讓人激動落淚的氛圍中。
一聲尖銳的女聲劃破夜空:“我成人啦,成人啦!”
女孩的瘋狂立刻被同伴製止,幾個女孩在甬道上嬉戲打鬧起來。
薑渭收回看向女生們的視線,剛才被女聲嚇到血液加速流動,麻癢感覆蓋全身。他告訴自己放鬆,這裏是學校,不是危機四伏的迷霧中,但他仍然警覺地掃視周遭,眼波流轉間發現同桌陳轍在前方一個人低頭前行。
薑渭追趕上同桌:“你在想什麼?”
陳轍聽聲識人轉頭向同桌打招呼,眼角不經意間瞄到薑渭身後不遠處的一個人影。道窄人雜,風涼燈稀,與那身影隔著數米人潮影影綽綽難以看清樣貌。薑渭順著陳轍的目光看去。
“別看,是來傑。”
雖然聽到了陳轍的警告,但他已經來不及收回視線。薑渭與來傑四目相對,短短一瞬的視線相交中,他看見了來傑嘴角的笑,讓人想到喜歡踩螞蟻的小孩。薑渭的臉頰肌肉人眼可見的跳動了三下。
“還看,不怕他找你麻煩嗎?”
薑渭不屑地一笑:“怕什麼,也就你眼神好,隔這麼遠都能認出他。”
陳轍習慣性地扭動僵痛的頸椎:“你的眼神也不差……”
薑渭賊兮兮地用肩膀碰了一下陳轍的肩膀,打斷了他的話:“你剛才一個人在想什麼想得那麼出神?”
“等我姐姐的信息。”說著陳轍從口袋裏掏出手機點亮屏幕,用手臂遮住屏幕散發的光芒,點開微信確認消息提示,“我姐姐都是秒回信息的可現在已經五個小時沒有回複我了。”
薑渭趕忙推開陳轍,像在甩掉什麼不幹淨的東西:“你這貨的姐控也太嚴重了吧,稍微有點惡心了。”
“你懂什麼,我是擔心她。這是做弟弟的本分。”
薑渭兩條眉毛糾結得連在一起拐了十八個彎,一臉“信了你的邪”的表情斜睨同桌:“全天下的弟弟都跟你似的就有鬼了。我都替你姐姐感到累,要時時刻刻提防你這個變態。”
陳轍關閉手機屏幕,亮光消失的那一刻他的唇角閃過一個沒人察覺的笑,他看向同桌:“如果你的爸爸媽媽告訴你希望再生一個孩子,你會怎麼想?”
“堅決不行!”
“為什麼?”
“他們年紀大了。”薑渭兩條眉毛瘋狂上下抖動,嘿嘿嘿地怪笑,“都是再過幾年就抱孫子的人了,不要琢磨那些有的沒的了,不然幾十年後我還要跟別人分遺產。”
“你平時都是這麼跟父母說話的嗎?”
“那當然不會。”他的眉毛再次瘋狂抖動,顯然得意於自己的生存智慧。
陳轍早已免疫同桌的不正經:“我曾經想過姐姐是如何看待我的出生,原本她可以獨享爸媽的愛,如今我從她手中奪走了一部分,甚至是大部分,她會不會恨我呢?我不知道答案,但每每想到這個問題就無法釋懷。最後我想明白了——既然我沒有辦法將奪走的那部分父母之愛歸還給她,那我就用自己的愛來彌補她。姐姐是一個敏感脆弱的人,所以我要好好保護她。”
薑渭慢慢伸出一根中指:“我收回剛才的話,你不是有點惡心,而是十分惡心了,姐控就姐控,居然給自己整出如此冠冕堂皇的借口。果然夠變態,變態到耀眼。”
陳轍搖了搖頭:“我要阻止任何直接和間接會傷害到姐姐的事情,其中包括我自己。我要確保自己的生活是沒有危險的,成績不要求頂尖但不會太差,人緣沒有很廣但會有幾個聊得來的同學,將來不會大富大貴但會平安順遂。隻有這樣我姐姐才不會因為擔心我而損傷自己的身體和心靈。”
薑渭不禁生出了在夜空下、人潮中為這番歪理股掌的衝動,別看同桌平時沉默寡言,一談到與他姐姐有關的話題就變得滔滔不絕。為此他忍不住想惡作劇的打擊他一下:“可是你如何保證自己的人生是沒有危險的呢?如何保證自己的未來是順利的呢?如果你連自己的人生都無法保證,又談何保護你的姐姐?”他勾住朋友的肩,“少年,做人不能太中二。”
陳轍沒有理會對方的揶揄:“構成我的人生要素有哪些?”
“這我哪知道?”
“除了客觀因素外,最重要的元素隻有一樣東西。”
同桌被這番故弄玄虛的話引起了興趣:“什麼東西?”
“人。”
薑渭抻著脖子眯著眼愣了一會兒大罵:“靠!你才是東西呢!”
陳轍扳回一城,露出勝利的笑容:“所有與我有交集的人裏,無非好人和敵人兩種。我隻要保護好那些好人就能維持我人生的正常了。比如你,你是我聊得來的朋友,如果我失去了你會成為別人眼中‘孤僻的人’,失去所有聊得來的朋友說不定就會被當做自閉患者,姐姐知道後就會擔心我,為了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我要維係好與你的關係,必要的時候會幫你解決麻煩,確保你沒有危險。”
“哎喲。”薑渭拖出娘氣十足的長腔,“死傲嬌,心疼人家就直說……”他準備再調侃幾句時,一個高大壯碩的身影站在了兩人身後。
是來傑。
“你們在聊什麼呢?”來傑展開雙臂搭上陳轍和薑渭的肩膀。
“沒什麼!”薑渭立刻回答。
“難道我們不是兄弟嗎?兄弟之間怎麼可能有秘密呢?”來傑麵頰潮紅,雙眸閃著光。薑渭好似羞怯地晃著腦袋:“哪有,你想多了。”
來傑身體前傾,更多的重量壓在薑渭和陳轍身上:“剛才演講的那個家長是誰?真囉嗦,比校長還能講。”
“我聽說是學生會長的媽媽,好像是理工大學的老師。”
“怪不得,其他家長也沒那閑工夫參加什麼成人禮。”
s省理工大學與長峰市實驗中學是對門,校區內有一片居民區,很多理工大學的老師住在其中,到長峰實驗中學做個演講花不了多少工夫。
來傑與薑渭你一眼我一語的閑聊,陳轍被排斥在外,他微眯雙眼,在暗夜裝扮下窄細的眼縫中隻有黑色。
身旁兩人什麼時候關係這麼好了?
來傑屬於俗稱的“壞學生”,與薑渭這種屌絲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平時薑渭倒貼都不見得來傑會瞧得上他,現在兩人卻稱兄道弟,大有掏心掏肺互訴衷腸的勢頭。不過仔細聽同桌說話的音調比剛才更尖銳些,似乎是咽喉部的肌肉一下子收緊了似的。
聊得火熱時來傑突然發出邀請:“放學後要去喝一杯嗎?”他哂笑著死盯薑渭躲閃的雙眼,“今兒成人禮,多有紀念意義,正好我餓了,兄弟把酒言歡邊吃邊聊,不行嗎?”
春末夜裏風還涼颼颼的,薑渭額頭浮現一層細密的汗珠。感受著來傑緩緩靠近,血絲一根根纏上他的眼球,僵硬的聲帶不受控製地發出“嘶——嘶——”聲。在一個音節不堪重負即將破口而出時,旁邊傳來一道輕快的聲音——“好啊”。
薑渭眼睛睜得很大看向同桌,卻被來傑一把推開。黑熊一般的來傑勾搭著陳轍的肩,將所有體重壓倒他身上,然後湊到他耳邊,聲音帶著腥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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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峰實驗中學校園內部有三個停車處,其中一個位於男生宿舍樓下麵的車庫裏,另兩個停車棚位於兩棟教學樓旁邊,具是使用刷漆的鐵柱和pvc波浪瓦搭建而成。本校三個級部的學生加起來有五千人左右,車位緊張,棚內車擠車,車撐子、腳蹬子、車把手糾纏難分,想把自己的坐騎從這片鐵荊棘中抽出來得費不少功夫。
“再不快點來傑就過來了。”薑渭推著自行車催促不緊不慢開車鎖的陳轍。對方將車鎖往車筐裏一扔,說道:“是福不是禍,來傑都讓我‘放學後等著’了,我擅自跑了,後果豈不是更慘?”
“你說你,招惹他做什麼。”
“我不過隨口敷衍他一句,誰知道他還當真了。”陳轍憋著勁推開壓在自己的電動車上的其他人的交通工具,呼啦一聲,車子倒了一片,陳轍當做什麼都沒發生,推著車子走到過道上,“來傑那是抽的什麼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