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年也隻有五歲。
然而小小的她那時已隱約懂得,懂得這樣的處境意味著什麼。火光四起,殺聲連天,那是一個星月無光的夜晚。四下裏都是奔走逃竄的慌張的影子,淒厲的哭號聲此起彼伏,連空氣裏都浮動著令人窒息的血腥。一切的一切,都在訴說著這樣的兩個字:死亡。
她在屋外可以看到那小姐映在紙窗上的影子,清瘦而孤傲。
她瑟縮於水缸背後,眼看著自己的母親抱著什麼物什跑進了屋子。
“小姐,晚了,怕是送不出去了!北寇已經把府上包圍了!”這是母親的聲音。
母親從小便是小姐的貼身侍女,到了婚嫁的年齡,小姐念著主仆情分,把她母親許了好人家,這才有了她。然而禍福難料,戰火一至,她的家,轉眼便沒了。母親聽說小姐回府省親,這才帶著她前來投奔,哪料這還不曾落穩了腳,戰火便又燒了上來。
而此時的母親,護主心切,早已忘了她這個女兒。
天上烏雲翻滾,這是要變天了呀。
“拿香來。”
“小姐……”
“拿香來!”是那位小姐的聲音,早已不複當年的嬌貴矜持。
她靜靜地望著紙窗上的影子,不清楚那小姐想要幹什麼。耳邊是越發響亮的喊殺聲,這北寇,怕是已經入府了!
她怔怔望著那窗子出神,忽一陣邪風刮過,屋裏的燭火閃了幾閃,滅了,她再也看不見那小姐和母親的影子了。
一道閃電從天而降,將那閨閣的窗棱映得慘白一片,突然聽到一聲淒厲的驚呼:“小姐——”
驚雷之聲瞬間及至,振聾發聵。人間的一切生息,就此被掩埋,殺聲,喊聲,呼聲,都不及這蒼天震怒時的怒吼。
天地間最雄渾壯闊的聲音中,她仿佛聽到了哭聲,大人的,還有,嬰兒的。
“你快帶她走!快走啊!”那是壓抑的沙啞的嗓音。
又是一聲驚雷,掩蓋了母親的回答。
門吱呀的一聲開了,母親手中報了什麼,發足往後院奔去。“娘——”她眼見著母親越跑越遠,連忙跌跌撞撞地跟著。才走了幾步,又是吱呀的一聲,一到雪白的影子躍門而出,向著相反的方向疾步而去,那樣蕭索,醒目,帶著一種視死如歸的決絕。
雷聲又起,閃電交加。喊殺聲已近在咫尺,那被火光映出的身影一個個葬身於那利劍長矛勾勒出的嗜血獠牙上,倒在一片血泊之中,沒了聲息。
那道白色的影子也瞬間便被黑色的鐵騎圍了起來。
“放肆!”一聲清越凜冽的嗬斥隔了幾重火光遙遙地傳入了她的耳朵。接著又是啪得一聲脆響,那白色的影子便跌在了地上,瞬間便被黑色掩蓋,再也看不見了。
她腦子裏一片空白,腳下步子發軟,眼看著衣著並不顯眼的母親跑向了府裏的水渠,便緊緊地跟著。
轟的一聲驚雷,母親的懷裏突然傳出了一聲細微卻清晰的哭聲,母親懷裏,竟然是個嬰兒!
“什麼人!”身後一聲暴嗬。母親身子一抖,似乎要跌進那水渠裏了。她想也沒想脫口驚呼:“娘——”
母親木訥地轉過身,眼神呆滯地望著漸漸逼近的火把,懷中已經沒有了嬰兒的影子。她轉身撲進了母親的懷裏,卻誰料母親竟在她側腰上用力一掐。她驚呼一聲終於委屈地哭了起來。
“原來還漏了一對母女。”
她隻聞幾陣風聲,然後母親的身子顫了顫。那是三隻羽箭刺穿了她母親的胸膛,鮮血噴濺了她一臉。
母親倒下的時候,死死地將她護在了懷裏,低低的喚了一句:“憐兒……”便再無聲息。
那一刻,她嚇得連哭也不會了,隻是瞪著一雙眼睛,眼前卻一片猩紅——那是她母親的血呀!她怕得忘了呼吸,母親也沒了這個可怕的念頭一下子擊垮了她的全部防線,眼前,耳畔,鼻中,到處都是血腥氣,都是死一般的絕望。
有人拿冰冷的劍捅了捅蓋在她身上的人,又猛的刺下,這一劍貫穿了母親的屍體直刺入了她的左腿,然而她卻連一聲哀嚎都發不出。
雨終於落了下來,久違的雨。
眼前的血紅漸漸淡了,四處的火光也在這場暴雨之中漸漸隱沒,天地間歸於死寂,四野裏一片混沌。隻有雨點的聲音不知疲憊的響著,妄圖能洗淨這一片血腥。
小小的她忍著腿上的劇痛,從母親的屍體下爬了出來,望著那血洗之後的一片廢墟。
很多年,人們都認為她是那場浩劫中唯一的幸存者,一個幸運的孩子。
那一年,北戎鐵騎越過了雁江,所到之處,玉石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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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之前也在別的地方發過這個文,不過後來重新改了改文章的脈絡…所以重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