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熟悉的場景一下子都變得麵目全非,細想進去,才發現那些自認為的熟悉裏麵其實根本沒有絲毫的刻骨銘心。
十年的回憶就像是蒙蓋著整個寨子的灰塵,大風從高空卷下,嘩啦一聲,便全都吹散了。
過去的記憶沒辦法給他指引,未來的生涯又前途未卜。
桃將因此而陷入了深深的迷惘,而這份迷惘歸根結底到最核心的位置,其實就是兩個搞不清楚的問題。
桃嶺該不該死?
桃嶺為什麼而死?
他找不到答案,稀裏糊塗問了笛離離,後者也答不出個所以然來。
到最後,還是迷惘。
迷惘到現在,桃將甚至覺得連自己的感情都逐漸像蒙上蛛網一樣變得遲鈍而冷漠了起來。
這樣的自白讓笛離離嗤之以鼻,讓他說,桃將這非但不是冷漠,簡直就是感情充沛得過剩了。
一個勁地鑽牛角尖,這誰救得了。
也懶得去開導他,在笛離離看來這種煩惱就是吃飽了撐的,去過過連飯都吃不飽的苦日子,看他還迷惘的起來不。
不過他雖沒有這樣“細膩”的煩惱,卻同樣是一夜未睡。
他在傳信,給苦城的那些同行傳信。
桃魯是必須要死的,如果他不死,中央沼澤這枚難得找到紮在帝國中央的釘子就有被拔掉的危險,會不會讓人族錯失一個進攻的良機笛離離倒是不在乎,但他在乎自己在這事裏能得到的功勞。
可惜這群泥猴族不該慫的時候慫得厲害,該害怕的時候卻膽子大得離譜。
從桃封帶頭,整個寨子都認為錯的隻是桃嶺跟三張來,被炎巫子附體的桃魯也是一個受害者,而一個受害者就應該得到救治與幫助。幾天下來,愣是讓笛離離找不到任何下手的機會。
沒辦法,直接下手不行,隻能為目的繞上個大圈子。
在寨子裏下不了手,那就讓他去寨子外麵。
自己動手不行,那就托其他人動手。
哪怕到頭來還是失敗了,至少這個炎巫子也離開了這座孤島。
所以,即便桃魯昨天沒有清醒過來,他估計也會主動去找桃封。至於那個巨魔薩滿的傳聞,倒真不是他編的,隻不過最後一次出現這個說法,也已經是人族第一次遠征前的事了。
天色逐漸亮了起來,天空中又開始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就在兩人猶豫著要不要回寨子去拿把傘的時候,嘹歌的身影進入了視線。
招呼的笑容才剛揚起,又立馬耷拉了下來。
因為他緊跟著又看到了老瞎眼,一張豬臉上極盡能事的猙獰。
兩位豬妖走近,嘹歌先一步解答了疑問,“老瞎眼說他想送送我。”
老瞎眼重重一哼,絲毫不打算遮掩自己對這個人類的厭惡。
笛離離當然理解這種情緒,先不論老一輩妖怪對人族那出於本能的敵意,自己這才剛拐走他悉心培養的接班人,沒直接一斧子掄過來自己就該謝天謝地了。
即便最開始提出同行的是嘹歌自己……他當然不會蠢到用這話去解釋。
“你該早些到,下過雨了路不好走。”桃將抱怨了一句,然後打了個哈欠。
“告別耽擱了。”
“告別麼。”他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轉過身去,“現在都到了,那就快點出發吧。”
笛離離也不想繼續再這麼被老瞎眼瞪著,最後朝他客套地一笑,立馬跟上桃將。
嘹歌沒料到整個過程會這麼簡單倉促,看著兩者的背影,有些猶豫地回頭看了眼。
“還看個屁,定了要走就硬氣點快滾。”老瞎眼一腳踹在他的屁股上,看著這小子一趔趄踏進沼澤,臉上終於露出了些許笑意。
嘹歌站起身,兩手直接在麻布褲子上抹幹淨,然後鄭重地點了點頭,轉身追上已經走處一段距離的一人一妖。
望著他們走遠,老瞎眼朝腳邊吐了口唾沫,半磕上眼皮背過身去,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
紅血伴著白沫從那張幹癟的大嘴裏噴出來,就像是吐出了一朵枯萎大麗花。
伸手抹了把嘴唇,老瞎眼重新挺起咳彎的背脊,又輕聲念了一句。
“快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