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培堅
午夜的風,清晰而冷靜。從窗外進來,淅淅瀝瀝的,像雨聲,又像一種隔世的聲響,讓人徒然的哀傷。窗外,夜貓在一如既往地叫著,那褐色的地雞,是否在它們的窩裏膽戰心驚?白天,它們伸展著七彩的內翼,飛翔在校園外麵的野林子中,和藍天白雲,自成一道風景,可夜晚呢,又有多少的危險,正在悄悄靠近?
午夜十二點,連神靈都在安息了吧?我卻悄悄地爬了起來,沒有一點的睡意,拉開被風刮起的窗簾,索性泡了一杯熱茶,在寂靜中,感受夜的神秘。
在一些屑碎的聲響中,許多往事被吹吹起,在“撲棱棱”的煽動著翅膀,像鳥兒一樣,向我飛來。苦柚子樹、老楓樹、梔子花……一些已經被逐漸依稀的記憶,便如同茶杯中的茶葉,在漸漸地膨脹、輕浮而起。
想起二十年前的年少輕狂,想起那散發著萌動理想的歲月,想起那狗尾草搖曳的黃昏,想起那喊破了喉嚨也無人應答的荒山野嶺。
二十年前的背井離鄉,帶著斷線的理想,我來到了一個遠離城市的山村。在寂寞無比的日子裏,我的笛聲伴隨著我,在睡去又醒來的夜裏,隻有收音機還在嘰嘰咕咕。這些本是讓人心疼的記憶,如今,卻變得無比清晰,仿佛一個個輕盈而起的夜的肥皂泡,在我的麵前虛無地膨脹,然後又響亮地碎裂。
“長亭外,古道旁,芳草碧連天……”是誰的口琴在午後響起,那寂寞的山村,因為孤獨而讓人心疼的空間裏,看來,寂寞的人不止我一個。看到那小溪旁邊的桃樹,兀自生出許多傷感,帶著一把笛子,對著白雲蒼狗,嗚嗚嗚地吹皺一潭相思水。零落的桃花瓣隨著笛聲,伴著溪水,潺潺流走,帶動著水草,左右搖蕩。
想起一個美麗的女子,穿著白色的裙子,帶著嫣然的微笑,從這一樹的桃花前走過,她捋了捋額前的長發,風吹起她那白色的長裙子,幾瓣桃花在她的頭上盤旋而下。她微笑著,風漾著她淺淺的酒窩。她輕輕推開橫亙在她麵前的一束桃花枝,悄聲地問我,風吹起的時候,你怎麼還在這裏?我笑著說,那是因為我在這裏,在等一個像桃花一樣的女子。她笑了,我也笑了,天上,白雲變幻,山下,有小溪嘩嘩流淌。
轉眼,二十年過去了,那桃花一樣的女子,早已經不知去向,那些初戀一樣的美麗記憶,如今隻能在往事中悄然地升起。在有風的日子裏,記憶帶著稀疏的往事,窸窸窣窣地,被吹奏著,模糊、清晰,清晰、模糊,如此地翻來覆去……在風起雲湧的日子裏,記憶的日記本,就這樣,被日子一張張撕去。
如今,走在行雲流水的日子裏,我常常顧影相憐,隻有那些被風吹奏而起的往事,常常浮現在我的麵前。風吹來的時候,有窸窸窣窣的聲響,我知道,那是往事的聲音。那聲音,就像一張薄如蟬翼的刀片,在一片片地割開我們如紙一般的記憶。
往事,正被風吹奏而起。
本文首發《浙江工人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