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
晉都的一切都蓋上白茫的雪色,空中亂飛舞動的片片白雪零落青瓦,枯黑細瘦枝椏裸露在冰冷的空氣中巍巍顫抖。
程瀠穿得單薄,一件白色的囚衣在身,因經年而蜷縮起的衣角泛黃陳舊。即使如此也不見她與其他人一樣發絲蓬鬆狼狽不堪。
縱然是進了牢房,她也保持著名門之女該有的風範,青絲齊整飛揚在瑟瑟冷風之中。
那沉重冰冷的桎梏鏈條,扣在細瘦伶仃白皙如玉的皓腕之上,草履磨破了一個洞,踩過雪地被體溫融成一片雪水灌了進來。
冰冷到極致的時候,是痛楚,可是她已經麻木了,不再感到絲毫的疼痛。
“快走,墨跡什麼,你還以為你還是以前的千金大小姐嗎?這鬼天氣,還得連累我們哥幾個遭殃!”押送的獄卒在地上啐了一口,推搡著幾下程瀠,罵罵咧咧。
嗬出的氣體在空氣中氤氳成水霧,纖微可見。
她抬起眼簾,沒有任何表情地看著著一座在風雪裏靜默的城池,腳下這一條路,曾經是她風光無限一步步走來的,而今,卻要苟延殘喘地重新走回去。
停下腳步,屹立在風雪之中,她驀然回頭,往那一片權勢之地望去,平靜如水的背後,卻暗藏著風雲暗湧。
這到底是皇家的天地,山雨欲來滿城風雪。
是她當初錯信了那人,才會一腳踏入這個不見天日的陰謀之地。
遠遠地隔著雪幕,她分明看到遠處的一點茜紅,在素白之間顯得格外刺眼。這宮中,敢穿得這麼顯擺的人,隻有他。
須臾宮人謙卑的屈身禮詞傳來,她抬起尖巧的下巴,那雙清澈的雙眸此刻宛若淬了的冰玉,迸射出一抹極度仇恨的神色。
他走下步輦,一身妖豔長衫,衣袂隨風翩飛。
“你來做什麼?”她貝齒緊咬下唇,渾身因為極度氣憤而瑟瑟發抖。
他抬手扣上她的下頷,白皙修長的手指輕撫著她細膩如瓷的皮膚。
程瀠就在他的手觸碰到自己的那一瞬間,眼簾莫名地朦朧了起來,磕上眼,兩行清淚劃過,落到雪地上。
“不要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他邪魅地附在她耳邊緩緩說道,“你看看整個晉國,還有誰比你可憐,這個下場,是你想也不會想到的。”
就是那種眼神,好像要剜心鏤骨的狠厲,他厭極了那種眼神,厭極了她的倔強和不屈服。因為好像,她這樣的時候,自己的一切軟弱都會被看到,他討厭這樣的感覺。
她隻覺得一股腥甜就要湧上喉頭,用發狠的眼光看著他,“宮中真是個磨人的地,這些年你學到的真不少,也是,都怪我太天真了,什麼都信……”
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伸手攬住她纖細的腰身,眼眶泛紅,“如果,我是說如果,來世你不是程瀠,你沒有那些身份,我們就做一對平凡的夫妻,我耕地,你織布,也好過現在互相折磨。”
她輕聲笑了出來,“別說什麼來世了,你離我遠點吧,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說完,掙紮開來,抹去淚水。
他徒然站在雪地裏呆立著,看著她轉身,一步一步隨獄卒遠去,在雪地上落下一個個腳印。
這些年,身邊的人,走的走,散的散,死的死,到頭來謀得了一切,卻失去了她。
他癡癡笑了起來,淚水朦朧了一切,恍惚之間隻看到飛起的簷角和朱紅色的宮牆,他想起最初的一切。
“若有一朝我榮登帝位,定要與你執手偕老,令你鳳主江山。”
……
可是,還沒到那一日,所有的一切,都毀了。
這一年的冬日,風雪極猛烈,足足下了三日之久,不曾停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