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篇清唱 第三章(1 / 3)

第5篇清唱 第三章

小芸姑娘要正式磕頭拜師,劉國平辦了酒席來請蔣先生。

蔣先生是橫豎不去,他並沒有答應收小芸姑娘。蔣先生覺得劉國平這樣的人不大懂禮,懂禮的人,是不會強人所難的。

蔣先生不去入席,劉家的人就輪流朝蔣先生這邊跑。不管蔣先生和蔣師母怎樣的推托,怎樣的解釋,怎麼給臉他們看,他們隻是不動氣,像牛皮糖一樣粘住蔣先生。

後來蔣先生倒有些感動了,他說:“飯我是不吃的,你們一定要叫小芸姑娘學書,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我先要考考她,試一試,看看有沒有前途。”

劉國平他們覺得蔣先生的話有理,也不再講究什麼儀式規矩,把小芸喊來,由蔣先生考她的試。

小芸姑娘十一歲,上小學四年級,讀書不用功,成績不好,一張小嘴巴卻是了得,恐怕也是跟家長學來的。

見了蔣先生,不等大人調教,小姑娘先自乖巧地喊了一聲“師傅”,蔣先生雖然板著麵孔,但心裏卻是甜滋滋的。

劉國平對女兒說:“你立好,賊骨兮兮!站沒站相,坐沒坐相,你放點魂在身上,蔣先生要考你。”

小芸說:“師傅考我我也不怕。”

蔣先生說:“先慢點叫師傅,還不到時候,我先問你,小小年紀,怎麼想要學說書?”

劉國平搶先說:“她從小……”

蔣先生說:“你不要說,我是問她的,要她自己講。”

小芸姑娘眼睛一轉,說:“什麼小小年紀呀,我十一歲。”

師傅學書,是八歲學起的吧,對不對?你那時候小小年紀,怎麼的要學書呢?

蔣先生居然無以對答,隻是說:“這張嘴皮子。”

蔣先生學書,確是在八歲時。蔣先生的家,原先在蘇南農村,蔣先生原本也不姓蔣,姓趙,叫趙良生。良生從小父母亡故,跟著哥嫂過日子。他們的家鄉是有名的繡鄉,那一帶鄉間的農婦大多能繡善畫,良生的大哥當時做的就是放繡的事,就是把繡樣、繡線和底料放給農婦,由她們繡成了,再收上來,付給手工費,做這樣的行當,在鄉下諸多不便,後來就把家搬到鎮上。良生跟著兄嫂一起到了小鎮上,在鎮上的小學堂念書。

在趙家放繡站的隔壁,有一茶館,每日下午、晚間有兩場書,小小年紀的趙良生就被說書先生吸引住了。那時候,小學堂裏的功課不很緊,良生一下學就趕回來聽書。兄嫂本來指望兄弟懂事以後,可以幫一把手,哪怕下了學回來看看櫃台,守守門麵,哥嫂就可能騰出身子做別的事情。現在兄弟迷上了聽書,一下學就鑽書場,那一陣日場兩回書和夜場兩回書是一樣的,聽了日場不必再聽夜場,良生卻是聽了日場連夜場,百聽不厭。

一日說書的蔣鴻翔先生得了急病,不能上台,急壞了書場老板,臨時開場,老板正要向聽客作揖賠禮,身邊冒出個小孩子來,對台下抱一抱拳,說:“今朝夜場,小蔣代老蔣書。”

書場老板當然認得這是隔壁趙家放繡站的小孩,以為他瞎胡鬧,要趕他走,可是台下聽客,也有不明真相的,以為果真是老蔣的兒子代老子的書,反倒起勁起來,催他開場。

這樣八歲的趙良生被抱上書台,開出口來,喉嚨又清又響,別具一格。他對那一回書,隻是當日下午聽過一遍,到夜裏居然能說出了七八成來,自己再加以噱頭,倒也應付得可以。

事後,蔣鴻翔先生親自上門道謝,並且執意要收良生為徒。趙良生的哥嫂是相信讀書,不相信說書的,堅決不肯,直到趙良生對兄嫂說,你們倘是不同意,我再也不進趙家之門,不吃趙家的飯,兄嫂才勉強答應良生學書,但不許荒廢學業。

蔣鴻翔根據良生自己的意思,給他起了藝名叫蔣鳳良。蔣鳳良學了一年,九歲時就跟隨先生上台唱開篇,十一歲,與先生拚雙檔,到十五歲,就開始獨自出門放單檔了。

蔣鳳良有了小名氣以後,出去接場子,即使放單檔,一般也要帶幾個學書的人在身邊,這些人的開銷,書場老板當然是不負責的,他們吃蔣鳳良,用蔣鳳良,人多,開銷就大,一處碼頭跑下來,說書賺的錢,還不夠大家吃用。兄嫂難免有意見,別人家說書是撐人家,蔣鳳良說書是敗人家。其實蔣鳳良帶幾個人在身邊,既不是擺派頭,顯身價,更不是要他們照顧他的生活起居。這些人自己說書往往說不好,但聽別人的書,最會扳錯頭。蔣鳳良就是出了錢請他們跟住他,扳他的錯頭。比如說《描金風·父子相會》一回書中,金度元有兩次捋須的動作,第一次蔣風良做好的是捋長須的手麵姿勢,第二次卻像《三笑》裏的祝枝山看人捋須的樣子,是捋短須的架勢。跟隨的扳了蔣鳳良的錯頭,一個角色在一回書有兩種捋須是不對的。蔣鳳良虛心聽取以後,說書就加以注意了。所以蔣風良對兄嫂說,我叫的人是不會白吃白跟的,你們不要隻看見我花錢,不見我“進帳”,這種進帳,是出了錢也買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