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先天的價值是沒有的
當一個畫家作一張畫時,可有人責備他不按照先前建立的法則作畫的?可有人問過他應當畫什麼畫呢?誰都知道,沒有什麼預先說清楚的畫要他畫的:畫家自己從事作畫,而他應當作出的畫恰恰就是他將會畫出來的那張畫。誰都知道先天的藝術價值是沒有的,但是在適當的時候,一張畫在布局上,在創造的意圖與成品之間,是有好壞可言的。誰也說不了明天的繪畫將是怎麼樣,誰也不能在一張畫完成之前對它說長道短。這和道德有什麼關係呢?我們處在同樣的創作環境。我們從來不說一張畫是不負責任的,當我們討論一張畢加索的油畫時,我們很懂得這張畫的構圖是在他作畫時變成這樣的,而他的作品則是他的整個生命的一個組成部分。
在道德的水準上,情形也是一樣。藝術和道德在這一點上是共同的,就是兩者都涉及創造和發明。我們無法預先決定應當做些什麼。我認為我舉的那個學生來找我的例子相當能說明問題,就是不管他求助於任何道德體係,康德的或者任何一個人的體係,他都找不到一點點可以作為向導的東西;他隻有自己發明一法。當然,我們不能說這個人在選擇同母親待在一起時——就是說,把情感、個人忠誠和具體的愛作為他的道德基礎——是做了一種不負責任的選擇;同樣,如果他犧牲母親而去英國,我們也不能責備他不負責任。人是自己造就的,他不是做現成的。他通過自己的道德選擇造就自己,而且他不能不做出一種道德遠樣,這就是環境對他的壓力。我們隻能聯係人的承擔責任來解釋他,所以責備我們在選擇上不負責任是荒謬的。
其次,有人對我們說:“你們不能夠判斷別人。”這話在某種意義上是對的,在另一種意義上則是錯的。說它對是有這樣的意思,即不管人在什麼時候清清楚楚、誠誠懇懇地選擇他的目的和他的承擔責任行為,不管他的目的是什麼,他是不可能挑上另一個目的的。說它對,還因為我們不相信進步。進步意味著改善,但是人始終是一樣的,麵對著一個不斷在變動著的形勢,而選擇始終隻是針對形勢做的選擇。從人要在奴隸製與反奴隸製之間作出選擇的時候起,從諸如王位繼承戰爭的時候起,一直到目前人要在人民共和運動與共產主義之間做出選擇的時候止,道德問題就沒有變動過。
盡管如此,如我曾經說村的.趕們縣能判斷的因為人是參照別人進行選擇的;而在參照別人時,人就選擇了自己。首先,人能夠判斷——也許這不是一種價值判斷,但是一種邏輯判斷——在有些事情上,人的選擇是根據一種錯誤,而在另外一些事情上,選擇則是根據真實情況。我們可以判斷一個人,說他欺騙自己。因為我們曾經解釋人類的處境是一種自由選擇的處境,沒有借口也沒有援助,所以任何人以自己的熱情或者發明什麼決定論說作為借口,為自己開脫,就是自我欺騙。人們可以提出反對說:“可是為什麼他不可以選擇自我欺騙呢?”我的回答是,我沒有資格在道德上對他進行判斷,但是我斷定他的自我欺騙是一種錯誤。談到這裏,人們沒法不作一項真偽的判斷。自我欺騙顯然是虛偽的,因為它掩蓋了人有承擔責任的完全自由。根據同樣的標準,如果我宣稱某些價值是我非接受不可的,這也是自我欺騙。我自願挑上這些價值,同時說這些價值是逼著我接受的,這不是自相矛盾嗎?如果有人對我說:“如果我要欺騙自己,那又怎麼樣呢廠’我回答說:“我沒有理由說你為什麼不應當這樣做,但是我要宣稱你在自我欺騙,而且隻有始終如一的態度才是誠實可靠的態度。”還有,我可以宣布一項道德判斷。因為我宣稱自由,就具體的情況而言,除掉其本身外,是不可能有其他的目的的;而當人一旦看出價值是靠他自己決定的,他在這種無依無靠的情況下就隻能決定一件事,即把自由作為一切價值的基礎。這並不是說他憑空這樣決定,這隻是說一個誠實可靠的人的行動,其最終極的意義,就是對自由本身的追求。一個參加了共產黨或者什麼革命組織的人將追求某些具體目的,這也包括追求自由在內,但是這種自由是共同追求的。我們是為自由而追求自由,是在特殊的情況下和通過特殊的情況追求的。還有在這樣追求自由時,我們發現它完全離不開別人的自由,而別人的自由也離不開我們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