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子走了一過又是好多年,豆五仍然沒有成家,現在豆五正在談第三個對象菊花,豆五前思後想,覺得應該把話先告訴菊花,豆五說,菊花,有件事情我告訴你,菊花有些緊張地看著豆五,豆五說,不必緊張,和你沒關係,我是說小桃和查子,你聽說過,菊花說,我知道,沒有談成,豆五說,你知道為什麼沒有談成,菊花說,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如果她們談成,就沒有我,豆五笑了,知道菊花是個老實的人,豆五說,她們問我和老婆離婚的事情,我說不出來,她們就走了,這事情,難道真的很重要,菊花是個通情達理的人,菊花聽了豆五的話,說,我不知道她們怎麼想,以我的想法,這種事情,你說就說,不說也罷,這有什麼,以後是我們倆過日子,不是和別人過日子,豆五說,菊花,有你這話,我就放心,菊花說,也幸虧你不說,你若早說了,也就早解決了,也就沒有我什麼事情了,是吧,豆五說,那是,菊花看著豆五,豆五的樣子已經是飽經滄桑,菊花有些心疼,菊花說,不過,我也不明白你,有什麼不好說的呢,離婚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現在離婚,也算不了什麼,很隨便的,排起來無非也不過那樣幾種原因,奇怪不到哪裏去,你若早說了,也不用折騰到今天,菊花看豆五若有所思的樣子,又說,豆五你別誤會,並不是我要問你什麼,我無所謂,你說就說,說了我就聽聽,當聽別人的故事似的,你若不說我也不會逼你說,豆五說,那是,菊花說,豆五,你不說我也不會走,我不管你是為什麼離婚,我相信你是個好人,我想問題一定出在她身上,是不是,不是你的事情,豆五?豆五說,那也不一定,菊花說,那是你的問題,豆五說,我什麼問題,菊花說,你自己知道。
豆五站在古吳鎮路邊的香煙店門口,往事像煙霧似的繚繞在他的眼前,豆五轉向小鎮的方向,看看小鎮黑黝黝的影子,從那裏照過來忽明忽暗的光線,讓豆五感覺到陌生、遙遠,豆五再回過頭來,再紅,再紅你知道嗎,豆五問店主,林再紅,林家的,就是我老婆,從前的老婆,店主說,是嗎,豆五說,你知道吧,林家,我們離了,店主說,噢。
現在豆五沿著一條小小的石卵子路朝鎮上走去,豆五走出一段,回頭看看,拋了錨的汽車靜靜地趴在公路邊,豆五能看到那一團黑影,小路兩邊是兩排竹林,風吹著竹葉,讓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豆五心裏有一些異樣的感覺,豆五不知道這算不算激動,離婚已經有好多年,再紅如今會是個什麼樣子,豆五努力地想了想,覺得無從想起,從前的再紅的形象已經有些模糊,豆五很難從這種模模糊糊的舊印象裏再勾勒出現在的再紅的形象,豆五輕輕地歎息一聲,他走近了小鎮上的一家小旅館,小旅館門楣上像從前似的掛著一盞燈籠,豆五進去,有一位年輕的女服務員坐在服務台後麵,豆五說,我住宿,服務員朝他一笑,說,登個記,豆五接過服務員給他的登記表,寫起字來,豆五邊寫邊說,其他的人來了沒有?誰,誰其他的人,服務員問,豆五說,汽車在鎮邊上拋了錨,沒辦法了,都到小鎮上來住一晚上,看起來服務員好像沒有聽說這件事,豆五又說,其他的人沒有來登記住宿?
服務員又笑了一下,說,沒有,隻有你,豆五想了想,說,鎮上還有別的旅館?服務員說,有,豆五說,那是到別處去了,他們舍近而求遠,服務員說,你說什麼,舍近而求遠,豆五說,我從公路邊過來,第一家就走到你這旅館,就來了,他們也許去找些更好的或者更便宜的,錯過了你這家,服務員說,也許吧,豆五說,司機搭車走了,說明天早晨七點鍾來接我們,叫我們七點鍾到路邊去等他,服務員看了看豆五的登記表,將房間鑰匙給了豆五,因為明天一早走路,豆五提出將房錢先結了,反正是要結的,服務員說好,收了豆五的錢,給開了票,豆五說,這,汽車公司要給報銷的,是他們讓我們住的,是他們的車子出了故障,服務員說,是嗎,豆五拿了鑰匙去找自己的房間,旅館裏靜靜的,好像沒有住什麼客人,豆五進了房間,看看,坐了一會,感覺到肚子餓了,起身到服務台,問服務員哪裏有吃的,服務員說,這時候,鎮上館子怕都關了,她這兒有方便麵賣,豆五說,你想得挺周到,服務員拿出一碗方便麵給豆五,豆五就在她的櫃台上將方便麵拆了,加了開水,悶著,問服務員,客人很少?服務員說,是,這季節,一般沒有人來住,豆五說,除了像我這樣,汽車拋錨,服務員說,汽車在我們這地方拋錨也是難得,豆五說,那是,人還能天天遇到我們這樣的事情。
麵泡差不多,豆五開始吃麵,他有些狼吞虎咽,稀裏嘩啦,將服務員逗得一笑,豆五心裏一動,說,你們鎮上,有個林再紅,你認得嗎?
服務員說,認得。
豆五聽她毫不猶豫說認得,豆五倒像有些意外,他看著服務員愣了一會,其實豆五也不應該意外,服務員的回答隻有兩種可能,或者就是認得,或者就是不認得,豆五都不應該覺得意外,豆五愣了一會,說,你認得林再紅?服務員說,是的,她是我姨,豆五又愣了一下,那你,豆五說,那她,現在怎麼樣,服務員好像沒有明白豆五的話,什麼,什麼現在怎麼樣,豆五說,你姨,林再紅,她現在在做什麼,過得好不好,豆五還想問問她有沒有再婚,但是話到口邊卻沒有說出來,服務員說,噢,我姨離了婚從城裏回來,豆五趕緊說,她為什麼離婚,服務員搖搖頭,說,我不知道,豆五說,你沒有聽你姨說起過,服務員說,沒有,豆五說,她是不是從來不對人說起她離婚的事情,服務員仍然搖頭,說,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對別人說,或者不對別人說,我不知道,我沒有聽她說過,豆五猶豫了一下,終於說,那你,那你知道我是誰,服務員笑了一下,說,你是我姨夫,豆五嚇了一跳,你認得我?豆五說,服務員說,我不認得你,但是我知道你是誰,我從前見過你的照片,你這裏有一顆痣,好認,服務員看著豆五的臉,看著他臉上的那一顆痣,豆五有些不好意思,停了一下,說,那你剛才怎麼不說?服務員說,你不說,我也不說。
豆五停了下來,有一陣沒有說話,不知為什麼,在服務員的注視下,豆五覺得自己有些狼狽,豆五調整一下自己的心態,他注意著服務員的表情,慢慢地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和你姨離婚,不好?服務員“啊哈”笑了一聲,說,什麼呀,我什麼話也沒有說,豆五說,那你覺得怎樣,服務員說,這種事情,我不知道,我也沒有結婚,也沒有談對象,我怎麼知道,豆五說,你自己沒有想法,服務員說,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麼要離婚,但總是有一個道理的,不會沒有道理就離婚,是不是,豆五說,你倒懂,服務員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又笑了一下,說,我不懂,我隻是瞎說說,人家都這麼說,不是嗎,她伸手指指門外某一個方向,說,我姨她家,就這邊往前去,門前有口水井的就是。
豆五沿著服務員指點的方向,向前走了一段,果然有一口水井,豆五敲了敲門,開門的是老太太,林再紅的媽,豆五認得她,叫了一聲媽,老太太眯著眼睛看了一會,想起這是豆五,老太太說,你來了,豆五說,我來了,老太太讓了一下,讓豆五進來,豆五進屋,四周看看,說,再紅呢,她不在這兒住?老太太說,她在這兒住,這會到別人家幫忙去了,人家結婚,她去幫忙,你坐,豆五坐下,老太太身體仍然健朗,和從前也差不多,看上去也不很老,老太太給豆五泡了杯茶端過來,說,豆五你怎麼來的,你認得我們這地方?豆五說,我不認得,我坐汽車出差,車子在這裏拋了錨,我才知道這是古吳鎮,你看我什麼東西也沒有給你帶來,我剛剛找到小旅館住下來,聽說再紅住在這邊,就過來,老太太說,好,過來好,笑眯眯地看著豆五喝水,豆五喝了水,說,再紅她好吧,老太太說,挺好的,這麼多年,你也不曾來過,豆五支吾著,他再看看再紅的家,想能不能看出些什麼,可是他什麼也看不出來,豆五支支吾吾地說,再紅她,再紅有沒有,他覺得不好直說,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好多年,但是豆五的感覺裏,仍然像在眼前似的,豆五換了個說法,說,小雪該有爸爸了吧,老太太咧著沒牙的嘴笑,說,小雪的爸爸不是你嗎,豆五說,我是說,再紅她有沒有另外成家,老太太說,沒有哇,難道你另外成家了,豆五說,我也沒有,老太太說,這一轉眼,就已經好多年過去了,豆五說,是,好多年了,老太太說,我還記得當初的情形,記得清清楚楚,我看見再紅從外麵走進來,手裏牽著小雪,小雪剛剛會走路,走得搖搖擺擺,我說,再紅你怎麼回來了,再紅說,是的,我回來了,豆五說,再紅沒有和你說為什麼,老太太搖搖頭,再紅不告訴我,再紅不說,就這麼回來了,豆五心裏有些酸楚,停了一下,說,是不是再紅很難受,老太太想了想,說,也沒有覺得她怎麼難受,反正離也離了,也就那樣了,把小雪帶好就是了,再紅常常想起小雨,豆五說,小雨也挺好,老太太說,那就好,豆五想看看小雪,老太太將他引到小雪的屋門口,小雪已經睡下,沒有聽到來人,豆五看他的臉,和小雨一樣,長大了許多,豆五心裏有些激動,老太太說,小雪上中學了,功課緊,睡得早,豆五沒有將小雪驚醒,退出來,問老太太,再紅大概要到什麼時候回來,老太太說,早不了,人家明天正日,今天忙呢,老太太又說,你若要去找她也不難,就這門出去,沿這條小街,往前走一段,看到哪家家門口點著燈的,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