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山說,是呀,這個問題值得探討。領導說,你看看,你看看,我們為你花了這麼大精力,你倒做個現成英雄,還說說風涼話呢。再後來上麵派人來審核,聽東山自己一說,再聽單位一介紹,便麵露難色,說,喝醉了酒?在喝醉酒的情況下?自己也已經記不清?東山說,是,記不清了,開始盤問,時間?地址?經過情形,再提了一些問題,比如,夜裏回家是不是經常這麼遲?不,繞道的事情是不是常有發生?也不,以前是不是也做過見義勇為的事,或者別的什麼好事?沒有,做了這件事以後有沒有告訴過誰?沒有,為什麼?因為我忘了,不記得做過這麼一件事。大家相對看看,無言,停了一停,再問,那麼刀呢?
刀,東山說,其實我沒有看見刀呀,他們說這就是大無畏,人膽子大了,將刀啦什麼的凶器都不放在眼裏,問,你平時膽就很大麼,不,平時可膽小,也許那天喝多了,才膽大包天,竟然不知道眼前有一把尖刀呀。大家又無言了,有人好像想笑,也有人皺眉,不知道這事情算個什麼,愣一會,再有一人從另一個角度提出問題,問當時是怎麼想的,說沒有怎麼想,沒有想,說,不可能沒有想法,人總會有想法,無論他做什麼事情,好事或者壞事,他都會有想法。東山不好意思,說,我真的沒有想法,我喝多了,繞了路,經過出事地點,聽到喊救命,我就過去了,把歹徒嚇跑,也沒有多想什麼,事情就是這樣,不過,東山笑一笑,補充說,或者說,事情應該是這樣。什麼叫事情應該是這樣?
這話什麼意思呢?東山說,我是按照大家說的情況推理推出這麼一個過程,就這樣。大家說,噢,原來這樣,明白了。
為慎重起見,再又找了別的一些人了解,先是東山老婆否定了大家關於東山酒後繞道一說,沒有繞道,不可能繞道,喝再多也不可能繞道,問為什麼,老婆斜眼看東山,臉上得意,道,已經這麼晚了,恨不得插個翅膀飛回來,是吧東山,東山說是,再繞道,他不怕我追問?東山說,怕,大家笑,問老婆,那你知道東山半路停過沒有,有哇,路上撒了一泡尿吧,喝啤酒喝的,路上撒泡尿這你也知道,那是,他什麼都向我彙報,車鈴被偷了你知道,知道,那一天東山穿什麼衣服你應該記得,那是,我記得,淺綠的羊毛外衣,與咖啡色的茄克是牛頭不對馬嘴呀,再說說,那天從瓦片那兒回來,已經是幾點,老婆記得清楚,說,我看過表,兩點三十分,一計算下來,麵麵相覷,不對呀,據說從瓦片家出來也不過十二點光景,就算繞了道,再救過人以後,慢慢回家,一點來鍾也一定能到家,大家看東山,老婆眼睛閃閃發光,直逼著,東山有些慌亂,想了想,道,說,記不得了,好像在哪裏睡了一覺,老婆突然跳將起來,好哇,好哇,老婆說,睡了一覺,在哪裏睡了一覺,在誰那裏睡了一覺,說,你說,東山說,沒有的事,沒有的事,老婆向大家說,你們聽聽,剛才明明說自己在外麵睡了一覺,這會兒又說沒有的事,若不是心裏有鬼,怎麼一口一個謊,謊成山哪,那幾個人忍不住要大笑,連忙起身告辭,說,行了,我們走了。人走了以後,眼看著老婆氣勢咄咄逼人,東山將話題扯開去,你呀,東山說老婆,眼看著就做成個英雄了,叫你攪了吧,老婆順上了東山的話題,說,英雄什麼,也不是我們這樣的人做的,不做也罷,做了叫人指背脊呀,你這還沒做成呢,我那單位的人呀,咳,不說也罷,停一停,問,你這英雄,若是做了,有什麼好,東山說,單位裏麼,已經說了,獎一塊表,老婆問,男表女表?東山說,這我倒沒問,估計是男表吧,老婆說,你就不能要一塊女表,東山說,事情還沒成呢,老婆說,若是成了,你要女表啊,東山說,聽說市裏若是評上,可能獎個錄音機吧,老婆說,正好,小鋼要個錄音機學外語呢,東山說,這會兒你知道做英雄好了,那你剛才怎麼盡和我搗蛋,老婆說,那我也不能因為一塊女表和一個錄音機瞎說八道吧,冒牌?那事情我們做不出,是怎麼樣就怎麼樣。東山說,這才是,想和老婆溫存,老婆說,去。
接著在瓦片那兒也發現不少漏洞,瓦片說,錯了錯了,東山不是你們要找的人,據瓦片說,時間倒是對的,繞道也不是沒有可能,那天的酒灌了不少,別說繞道,他若有興致到飛機場坐上飛機走人也是可能,隻可惜沒這條件,瓦片油嘴滑舌,說話舍近求遠,問瓦片從哪兒知道東山不是大家要找的人,瓦片又在口頭上繞了半天的道,最後說,告訴你們吧,繞道也是繞了,隻是沒有繞到那件事發生的地方,問瓦片怎麼知道,瓦片說,我看見的,他喝多了,怕他不行,我在路上跟了他一段,和你們說的那地方,不是一個方向,問瓦片怎麼不早說,前些天來找你了解你怎麼不提供這情況,瓦片說,前些日子來呀,我還以為誰和東山開玩笑呢,我們一些朋友常拿東山開玩笑,東山挺有意思,大家喜歡拿他尋開心,這一回知道認了真,不開玩笑了。那麼瓦片你跟東山跟了多少路。說多少路,看他騎得挺穩,就回了。那會不會你回去轉以後,東山又向那個方向調轉了車頭,瓦片“啊哈”一聲,說,他調轉車頭去做見義勇為英雄呀,大家聽瓦片這一說,也都忍俊不禁。
一走以後,再沒有下文,東山照常上班,一日領導過來看看,同事說,領導,東山做英雄的事情怎麼不說了,當時鬧得轟轟烈烈,這會兒怎麼啞了?領導說,事情大概過去了吧,同事說,是東山就該是東山,領導說,那上麵來人核查時,你們怎麼說,開玩笑開出來的,瞎說說的,同事幾個互相看看,無聲,領導再又說,算了算了,我也問過,他們說,不像是東山,同事說,怎麼我們越看越像是東山,東山說,去,說“去”字時,想起老婆的那個“去”字,體味自己的“去”不如老婆說的內涵豐富,差一截呢,領導說,他們也說了,就算可能是他,一個醉鬼,樹起來,也不是什麼好形象,同事說,那不說醉鬼就是,領導說,你能瞞得過新聞界?到時別弄得讓全市人民學習一個醉鬼呢,大家笑了,東山也笑。
過了些日子,再也沒有人提東山的這事,一日東山在家看電視,電視放一個有關警察工作的片子,抓了一對作案男女,專偷自行車,偷自行車的方法別出心裁,每每在夜深人靜時,男女來到一條偏僻小巷,男的將女的按到牆上,假作要施強暴,女的喊救命,過來救人的人多半急急忙忙,來不及鎖自行車,這女的就將過來救她的人套住,男的轉身將自行車騎走,說這方法百發百中,成功率相當高,問有沒有叫喊以後沒人過來的事情,說,也有的,叫了半天,也看見有人過,就是不來,有的探一下頭就走,也有慌慌張張逃了的,問過來救人的多不多,說也多,過來一個就是一輛車呀,問有沒有失手的時候,說也有少數幾次,有人過來,但是沒有偷成,問什麼原因,到這時候,一直低著頭的男犯抬起頭來,嬉皮笑臉,說,呀,這個麼,怎麼說呢,不是偷不成,是我不樂意要他的車。東山一看這人,臉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好像是誰的朋友,是瓦片的什麼朋友?不是,是甘草的小弟兄?
也不是,是老米的什麼人,一一想過來,都不像,聽他繼續說,比如有一個吧,整個一輛破車,就一個鈴是新的,我看不上那車,將鈴偷了,還值倆錢,嘻嘻,這城裏,還有人騎這麼破的車呀,女犯也抬起頭來笑了,嘻嘻,天真爛漫的笑意寫在臉上,夾有些羞澀,說,嘻嘻,那個人,喝多了,嘻嘻。東山一看,不由脫口而出,呀,就是她,老婆在一邊織毛衣,沒有看警察節目,聽得東山說就是她,抬起頭來也朝屏幕上看,鏡頭已經晃過,老婆說,什麼就是她,就是誰?東山支吾過去。以後東山將這事情講給大家聽,大家聽了,都笑,說,原來,原來。
(199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