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沈六合當時的訓練。沈六合規定了實戰演練中的幾個要件,卓婭在西屋,這是存在的要件。下麵是設想的要件,政委在他的屋,卓婭和孩子在臥室,範東嶺在廚房,老皮在門外抽煙,將去政委屋彙報工作,李花逃離的出口在她自己屋。
但沈六合沒有預判屋後小樹林可能發生的情況。
沈六合沒有預判後窗的小樹林裏有人,就是因為他自己在小樹林計算時間,檢驗李花的行動。
如果沈六合訓練的預判中有敵人在後窗的小樹林裏埋伏,如果再加上這個條件,那麼所有的出口都堵死了,李花到底應當怎麼逃離,他就會更細致地考慮,找出切實可行的逃離辦法。那麼,李花麵對現在的情況,就會有應對的辦法了。
李花現在才意識到沈六合並不是她認為的那樣十全十美,麵麵俱到。沈六合也有弱點、缺點。這個弱點、缺點甚至是致命的。
他可能會因為判斷失誤而使李花斃命!
李花這樣想著的時候,一層細密的汗珠在她光潔的腦門那兒出現了,她趕緊伸手想抹去這些汗珠,才發現汗珠多得讓她仿佛洗了一遍臉。
汗珠多得仿佛洗了一遍臉。在農場,有天早晨她在又高又密的芨芨草叢裏穿行,走出芨芨草地,才發現她的衣服都被露水打濕了。她的頭發也被打濕了。她像剛洗了淋浴。她身體美麗的線條被緊貼在身上的衣服清楚地勾勒著。她不敢走了,趕緊蹲在地上,等著太陽燙起來,燙幹她的衣服。
現在她才放心了。現在她才能夠讓笑意在她的心中升起了,像荷花的枝幹伸出水麵,形成花蕾,然後,花蕾打開。她心中的清波上,現在正開放著一朵粉紅的荷花啊。
前麵就是果園了。
前麵就是她的安全所在了。
隻要進入果林,果園外麵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可以不去想了。
至少,暫時不去想了。
她緊張過後,真的感覺疲憊得不行了。
老米望著李花捆綁的那些果樹,繼續往前走去。前麵就是李花的宿舍。
老米走到李花宿舍門前,敲了敲門,沒人應聲。老米不由得笑了,上班時間,李花咋會在屋裏呢。老米又轉回身去,往李花捆綁果樹的地方走去。
老米走到捆綁果樹的地方,根本看不見李花的身影,老米一下警惕了,手朝腰後摸去,要拔出槍搜索。老米想,情況不對。
但老米的手又停在了腰後手槍把上,他聽見了腳步聲,跟著他看見有人扛著草簾子走過來了,是李花。老米的手鬆開手槍把,放了下來。
李花扛著草簾子走過來了,老米趕緊過去幫忙。
老米:還要多少,我都給你扛過來。
李花:夠了。
老米接過草簾子。
老米:你就負責捆樹,草簾子找人來幫你扛過來,你哪兒扛得了。
李花:一次用不了多少。找人幫忙太麻煩。
老米放下草簾子。
老米:問你一個事。你那個火牆行不行,趕緊試試,不行好趕緊找人看一看。冬天來了,火牆出問題可是大問題。
李花:行。
李花回到屋,在牆縫裏藏好木鞋和膠卷,準備做午飯的時候,卓婭進來了。
卓婭:別做飯了,去阿米娜家去。阿米娜都準備好了。
李花猶豫著去不去,她擔心對阿米娜影響不好。
卓婭看出來了。
卓婭:去吧。阿米娜是少數民族幹部,要求比漢族幹部寬。那時候過庫爾班節,塔副師長和阿米娜還叫方序文去呢。我姐夫我姐都去了。再一個,我事先和範東嶺說了,範東嶺問過老皮,老皮也答應了。
李花放心了,放下手裏要擇的菜。
卓婭:還有一個人去。說出來你非去不可。
李花眼睛一亮。
卓婭:李秀雲也去。你們可是第一次正式見麵,你也可以看看李秀雲。你不是老問李秀雲咋樣嗎?老說她給你織的毛衣。還有,李秀雲這一向變化可大了,都是師醫院那個頭發有些白的張醫生調養的。張醫生可關心李秀雲了,一會兒叮囑吃些這個,一會兒叮囑吃些那個。方序文說你看我還幹些啥,張醫生說你啥也別管了,我一個人有計劃,你就看變化吧。張醫生當國民黨的時候是那邊的高級軍醫,也去美國留學了,也去德國留學了,醫術高明得不行。還是東嶺先看出來的,說給我我都不信。東嶺說,說給方序文,你猜方序文說了個啥?方序文說,人家基礎好。你說知識分子誇起人來多婉轉。
李花:說了半天是啥嘛。
卓婭:李秀雲變得可好看了,過去麵黃肌瘦的也看不出來。範東嶺說,過去看人家是盲流,咋會注意到人家的長相呢。這一忽視不要緊,一下變得這麼好看,你說一個女同誌咋說呢,不論是在屋裏還是在屋外,光線變一下人的模樣就變化了。說“月下美人”,幹啥要強調“月下”,就是不同於陽光下呢。要不你試試在月下看一回,在陽光下看一回,可不一樣呢。你再拉亮燈看一回,不拉燈看一回。早晨在窗前看一回,傍晚在窗前看一回,都不一樣呢。變個發型也不一樣呢。短發是短發的樣子,長發是長發的樣子。大辮子是大辮子的樣子,短辮子是短辮子的樣子,真是變幻莫測呢。你說東嶺多會說,要不是知識分子呢。
李花:就是知識分子呢,誇起人來也委婉得不行。就不知他悄悄看過你多少回呢,就這麼多體會。
卓婭一下聽明白了,伸手就打李花。
卓婭:壞死了,壞死了。我可是無心,你聽起來怎麼這麼有意呢。
李花:別鬧了,還去不去呀?
卓婭:現在該我提要求了。把纂纂去了,你紮著個纂纂,像老了好多,阿米娜又該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