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詞,叫作相見恨晚。
有一句話,叫對不起,遇見你這樣晚。
每每看到,總覺得不以為然。有追悔相見恨晚的工夫,還不如珍惜日後的長久時光,以一生去補命運的錯。那時的我,並不知道很多時候,晚了一秒、一厘,錯過的就會是一生。遇上那個對的人,卻是在一個錯的時間,實際上十分殘忍。那時,太多事情已成定局,紅塵中的人,總是身不由己,牽絆太多,顧慮太多,能夠放縱自己勇敢追尋的其實不過是寥寥一段青春。而青春,誰都嫌它太短。我想,從嘉在失去深愛的娥皇時,一定覺得他們的遇見,當真是晚。
如果他早3年遇見她,彼時她還是16歲的青春少女,嬌俏而活潑,折一枝初春的迎春戴在鬢角,亦是人比花嬌。可他終究錯過了她的青澀年華,正如她也錯過了他那時的惶恐憂懼。生命裏,沒有如果,也沒有與時光重逢的機會。一旦失去,就再也無法完好如初,重圓的破鏡,到底難愈傷痕。
其實從嘉不必追悔和悵然,畢竟他擁有過,真心付出過,也得到過最真摯的一顆心、一段情。相比塵世中種種有緣無分,到底美好上太多。他得到的並不是世間尋常的女子,而是一位才思出眾得連上蒼都妒恨的女子。
如果娥皇的夫君不是南唐後主李煜呢?她會不會在青史上留下她的名字,從容而華麗。答案是肯定的——能夠憑借殘譜,就複原了《霓裳羽衣曲》的女子,是足以被曆史尊重與銘記的。《霓裳羽衣曲》的背後,是唐玄宗和楊貴妃感天動地的愛情故事,據說,楊玉環曾親自為唐玄宗跳過這支舞,白樂天也曾寫詩描繪過起舞的盛況——飄然轉旋回雪輕,嫣然縱送遊龍驚。小垂手後柳無力,斜曳裙時雲欲生。煙蛾斂略不勝態,風袖低昂如有情。上元點鬟招萼綠,王母揮袂別飛瓊。可想而知,當一眾仙娥翩然起舞時,是怎樣的風流婀娜、驚豔眾生。
這支《霓裳羽衣曲》原本是宮中所有,隻能供帝王權貴欣賞。隨著唐王室的日益衰落,這首曲子也被傳到了宮外。然而,時光斑駁,戰亂紛紛,時至南唐,這支曲子已經大多逸散,成了絕響,剩下的隻是一些殘譜碎聲。娥皇是在澄心堂翻閱古書時發現了這些殘譜。日光微暖,無意之中,走入靜默書香中的女子,一些藏匿在書縫裏的殘頁輕輕飄落於地,上麵的字跡清秀溫婉,筆鋒清冷纏綿,她認出那是唐代女詩人薛濤的筆跡,不由撿起來細細賞閱。
時光在書頁上留下了斑駁的痕跡。泛黃的紙張上,經過光陰的洗刷腐蝕和蚊蟲的啃咬,已難以辨認,許多章節和批注都一片留白。娥皇素來喜好音樂,得到這些殘頁,亦令她覺得如獲至寶,連日翻閱古書,細心推敲,宮娥換過數回紅燭,她渾然未覺,就連從嘉走入房內都不曾發覺。看著一心已經投入《霓裳羽衣曲》中的妻子,從嘉隻能淡然一笑,並不刻意阻攔。他知道,他所愛的就是這樣的女子,專注、認真,有自己的一片天地,無意成為他的附庸和錦上花。
經過多日的鑽研推敲,娥皇終於仗著自己蘊藉深厚的樂理功底,還原了這首《霓裳羽衣曲》。這首自盛唐而來的宏偉曲樂再現於風雨蕭蕭中的南唐,已經隔了兩百餘年的流光掠影。她修改了原曲的結尾,將原本氣若遊絲的舒緩尾章改成了直轉而下的戛然而止。娥皇是根據樂理所作的修改,然而在他人耳中聽來,卻覺得並非吉兆。然而,不論外人如何評論,從嘉夫婦卻是樂在其中,特意召來了宮中的伶人舞女,演出這一場盛世歌舞。
皎潔明月下,金玉樓頭,穿著輕薄紗衣的舞姬飄然若仙,周邊有十餘名歌女亭亭玉立,為樂曲伴唱。整首曲子由散序、中序以及“破”三大部分組成,每個部分又分為幾個小節。散序時為前奏,無歌亦是無舞,之後中序開始起舞,舞女飄然而來,廣袖如雲,翩躚如若驚鴻遊龍,“破”為收尾亦是高潮部分,如閃電破空而過,飛雲跳玉,素手裂紅衫,說不出的美不勝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