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帶著熱浪刮得人臉生疼,火海茫茫,熱浪翻湧,紅色的火焰如浪花跳動,整映襯得個世界透出一種妖媚的血紅。七隻鬼影太陽在天空中盤旋,仿佛在火海裏遊動的魚。地平線開始暗下來,一如黑墨滴在血色的宣紙上暈染開,一點一滴慢慢地滲透。夜來站在地平線,握著驚螭鞭,一步一步走在火海裏,流光溢彩的星雲將火焰驅散,黑夜從她背後升起,開始將妖異鬼魅血紅的白天逼退。
她是暗夜之神,是黑夜的主人。從恢複神格開始,她便不曾忘記。
那是一個與尋常無異的夜晚,她巡夜綴星,一切按部就班。唯一不同的是,那晚夜來想偷懶,草草地巡完夜,回到虛雲山時,比平時早了許多。她怕被曦曜訓,便隻能從後山偷偷地溜回去。
夜來弓著身子,貓著腰,踮著腳小心翼翼地穿過虛雲山後的那片星月連珠草。那時,她還是男孩子模樣,像一隻野貓,闖入花海,掀起陣陣花浪,星光閃耀。虛雲山的土地黃桷同樣踮著腳,跟在夜來身邊,鬼鬼祟祟地,偶爾從花海中伸出個頭來,替夜來望風。
夜來走著走著發現身邊的黃桷不見了,回頭發現他僵著身體,腦袋還在花叢外,不住地發抖。她爬回去想把他拖走,可是黃桷縮回來,對夜來比了個“噓”的手勢,在地上寫道:“是兩位神君,在喝酒。”
“在哪裏?”夜來咽了咽口水寫道,心想今天實在是太不順了。
黃桷指了指身後,夜來知道,那裏有一塊巨石。那兩位兄長應該是在那裏了。夜來還來得及反應,便看見黃桷一溜煙地鑽土裏溜走了。夜來在心裏暗暗跺腳:黃桷這個膽小鬼。但夜來其實也不夠大膽,她一點也不想麵對她大哥那張嚴肅臉,她剛剛在想自己還是快逃吧的時候,便聽到她二哥溫潤的聲音緩緩吐出兩個字:“三三……”
壞了,被發現了!夜來在心裏打著草稿,準備應付兩位兄長的說辭,便又聽到雲歸的聲音。“三三,她,”夜來覺得雲歸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憂傷。可憂傷這個詞對她二哥來說是一件多麼不著邊際又神奇的事情。她頓時來了精神,打算聽下去。她聽到他說:“我總覺得對不起她。”
“嗯?二哥他老人家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情?隻要這次不因為偷懶懲罰她,她都可以原諒。”夜來自顧自地想著。
曦曜沒有說話,夜來隻聽到他似乎微微歎了口氣。她大哥剛剛是歎了口氣?她那位泰山崩於眼前而不變色的人居然歎了口氣。夜來覺得今天一定走了****運,很可能會聽到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情。
“我每次聽到那些關於她的不好的傳言,心裏便覺得十分對不起她。”雲歸幽幽說道,“如果不是我們,她怎麼會成為世人口中最無用的神?”
“想些好的。”曦曜說。
“也隻能這樣了。能讓她活下來,我已覺得感謝上蒼。”雲歸嗤笑一聲,“我們瞞著六界將她當成男孩養,可是她總有長大的一天。”
當成男孩……
難道她不是男孩?夜來覺得自己聽不懂了。
“天意說‘為暗夜而生的神女是六界的劫難!’,寒玉卻說為暗夜而生的神君便不是劫難了,她玩了文字遊戲,幫我們瞞過六界,我很感謝她。”雲歸說,“我們欺瞞六界,又何嚐不是在自欺?”
雲歸又說:“若不是寒玉當時說這個小男孩真是可愛,大哥,你會遵從天意,殺了她嗎?”
曦曜還是沒有回答,雲歸說:“我知道你不會,她是我們的三三啊。”
“雲歸,你喝多了。”曦曜說。
“曦曜,就讓我喝多這一次吧。你看這漫天的星星,像不像三三的眼睛?不不不,三三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好看多了。那麼亮,那麼美。每次聽到那些難聽的話,那麼美的眼睛明明是哀傷的,可是她卻笑得那麼燦爛。”
“雲歸,不要擔心。”曦曜拍了拍雲歸的肩膀,“你我傾盡全力,將三三的神力封印,不會有意外的。”
黑夜在夜來身後緩緩升起,她踏著火焰,麵如死神。她前行一步,黑夜便擴散一分。七隻鬼影太陽看到黑夜升起,便朝著黑夜飛來,最終停在夜來麵前,變成七個人,手握長戟,一字排開。白天與黑夜對峙,各自占據一半的天空,一半紅雲翻湧,一半漆黑濃重。
夜來解開了當年曦曜和雲歸對她的封印。
他們封印了她正真的神力,也封印了正真的暗夜之神。曦曜和雲歸拚勁全力才將她神力封住的封印,她不費吹灰之力就解開了。就像當年那個她偷懶的夜晚。她一直在那片星月連珠草從裏待到天亮又等到天黑,最後一道日光消失在極西之地時,她才慢慢悠悠地走到虛雲山山巔。茫茫夜色就在她麵前,她淩空一步,一朵星雲便綻放在她腳下。那一刻她想,如果她真的是劫難,兄長們已經為她擋了這麼多,那剩下的,不管是什麼都由她自己來承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