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很平靜,墨問也很安穩,百裏婧從袖中拿出師父的信,猶豫著拆開,信上是師父一如既往冷清且嚴肅的筆跡,師父說,世上活得最自在的是一無所知之人,最難得的是坦蕩隨性心無城府之人,縱觀整個鹿台山,活得最自在最難得的當屬二木頭與婧小白……既然成親了便好好過日子,得不到卻偏執於此的便可謂之“強求”,凡強求而來的皆難長久,放不下便不放,忘不掉便不忘……
師父的這些話,百裏婧看不大懂,但似乎師父已然知曉她嫁的不是韓曄。可是,若師父已然知曉,又怎會如此平靜,這些年她每每對師父說,如果她與韓曄成親,一定要讓他當證婚人。
如今,她嫁不了韓曄,師父當不了證婚人,師父為何問也不問?鹿台山上最坦蕩最心無城府的人是她與三師兄林岑之,那麼,韓曄呢?木蓮呢?別的師兄弟呢?
百裏婧竟在這水汽繚繞的溫泉池畔生出一種可怕的錯覺來,這世上到底有沒有過韓曄的存在?她愛著的恨著的清冷溫潤的大師兄,到底是她長久以來做的一個夢,還是的的確確存在過的現實?
夏日本來就不適合泡溫泉,熱氣散不掉,烤得人難受,僅僅是坐在池壁上,百裏婧已經汗流浹背,薄薄的衣衫濕透了貼在身上,墨問的額頭不斷地滲出汗珠來,向來蒼白的臉色更顯病態。
百裏婧用帕子替他擦著汗,可不一會兒帕子便被汗水浸濕,墨問的身子一寸一寸地往池中滑著,百裏婧一慌,扯住他的胳膊,卻疼得墨問一聲悶哼,她又忙鬆了手。這一鬆手,墨問的雙肩便滑入了水下,藥草貼在他的脖子上,他是連半點坐穩的力氣都無。
再沒了別的辦法,百裏婧來不及多想,跨入池中,將墨問從水底撈了起來,環著他的腰讓他半靠在自己懷裏,本是一個人的藥浴,這會兒變成了兩個人的。
百裏婧身子瘦弱,墨問又太高,抱著他保持這樣的姿勢很是吃力,且池中的藥草原本便針對墨問的病症而來,是藥三分毒,毒性從墨問體內排出的同時又一點一點地滲入百裏婧的體內,她的手臂力氣漸漸小了,但仍舊不曾放手,好像他們夫妻之間真的決定了同甘共苦生死不離。
豈料,墨問忽地咳了一聲,鮮紅的血順著他的唇角源源不斷地滑下,百裏婧靠得太近,不由地一陣惡心,但她根本來不及幹嘔,便高聲道:“來人!去請孫神醫!就說駙馬嘔血了!”
侍女急匆匆地去,又急匆匆地回,稟報道:“孫神醫說了,嘔血才屬正常,這是藥草的功效,讓駙馬爺繼續泡著。”
一個時辰過去,換了藥草和幹淨的泉水,不一會兒,水色又黑了下來,墨問始終靠在百裏婧懷中,不曾睜開眼睛。
這時有侍女進來,說黎府的大少爺派人來請婧公主一敘。
百裏婧渾身濕透地攬著墨問,視線都已經被蒸騰的水汽模糊,盤起的長發散落,濕漉漉的,此時此刻,她哪裏還會有半分聚會敘舊的心思,她滿心滿眼裏隻想著如何讓墨問好起來。
“告訴黎戍,我沒空。”百裏婧道。
以百裏婧和黎戍多年來的交情,這句話並不算過分,但在小廝轉告黎戍時,黎戍卻氣得將手裏的盤子都砸了,罵道:“娘的!沒空!她丫的天天沒空!天天呆在府裏守著那個病秧子!來看個死人也沒空!”說著,用腳踢了踢地上躺著的人,“喂,司徒赫,爺警告你,玩夠了就給爺爬起來!別像個娘兒們似的尋死覓活!世上何處無芳草,你就非得一朵花上撞死不可麼?!”
司徒赫昨晚爛醉如泥,黎戍回來瞧見了也不敢送他回元帥府,隻得在酒樓裏訂了個雅間伺候了他一晚上。黎狸的偶像是婧小白,生辰的時候當然希望得到婧小白的祝福,於是,黎戍便差人去請,一方麵自然也是為了司徒赫,哪知道三請四請卻還是請不動,由不得他不火。
但出乎意料地,司徒赫卻沒繼續挺屍,而是揉了揉腦袋緩緩坐起了身子,他的大紅色外衫還是敞開的,神誌卻似乎清醒了許多,抬腳將黎戍踹過來的那隻腳擋住,力道稍微用大了些,黎戍立刻就重心不穩趴在了地上,正齜牙咧嘴地準備破口大罵,便聽到司徒赫清朗的聲音:“她不來便算了,夫君大過天,我們這些人哪裏比得了?不是要替黎狸慶賀生辰麼,怎麼還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