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劍中的彎彎刀光
她還在笑,笑聲中充滿了悲傷、憤怒、冤屈、怨毒。
她笑得就宛如一條垂死的野獸在嘶喊。
‘一個瞎子怎麼會偷看別人洗澡?’
小玉彷佛連站都站不住了,整個人都幾乎倒在白天羽身上。
‘他真的是個瞎子?’白天羽問小玉。
‘我不知道。’小玉直搖頭:‘我真的不知道。’
‘就算她真的不知道,可是一定有別人知道。’她的聲音更淒厲:‘所以他們不但殺了
他,而且把他的臉都毀了。’
小玉蒼白的臉上已全無血色,顫聲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一直如石像般站在那裏的老頭子,忽然一把將倒在地上的李偉提了起來。
他好像還是站在那裏沒有動,李偉倒的地方明明距離他很遠,可是他一伸手,李偉就被
他像口破麻袋一樣提了起來。
李偉看來明明已經死了,現在卻忽然發出了痛苦的呻吟。
李偉根本沒有死。
他故意挨那一拳,隻因為他要乘機裝死,因為他知道他挨得起展飛那一拳,卻絕對沒法
子挨過燕子雙飛的一刀。
‘我看得出你不想死。’老頭子說:‘隻要能活下去,什麼事你都肯做。’
李偉不否認,為了要活下去,他已經做出了很多別人想不到他會做的事。
——為了要活下去,甚至有人做的比他更過分。
‘你應該知道,魔教中的“天魔聖血膏”是天下無雙的救傷靈藥。’
李偉點點頭。
‘你也應該知道,“天魔搜魂大法”是什麼滋味?’
聽到這個名字,李偉的身子竟在發抖。
‘所以我可以教你好好的活下去,也可以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老頭子說。
‘我說實話。’李偉已經明白他的意思:‘我一定說實話。’
‘那天在門縫下麵偷看謝小玉洗澡的是誰?’老頭子一字一字的問。
‘是田遲。’
李偉流著淚,說出了故事另外的一麵。
‘那天天氣很冷,我想要夥計送壺酒到房裏來,剛走出門,就看見田遲伏在謝姑娘的門
下麵,那時候謝姑娘正好也發現了外麵有人在偷看,已經叫了起來。’
‘我本想把田遲抓起來的,可是他已經跪下來苦苦求我,叫我不要毀了他一生。’
‘他還說,他一直還在偷偷的愛慕著謝姑娘,所以才會一時衝動,做出這種見不得人的
事。’
‘我跟他的姑母本來就是多年的好朋友,我也相信他不是有意做這種事的,所以我的心
已經軟了,想不到我們說的話,竟然被另外一個人聽見。’
‘那個人是個殘廢,也不知是從哪裏來的,田遲一看見他,就跳起來要殺他滅口。’
‘想不到他的武功居然極高,田遲竟不是他的對手,我不能眼看著田遲被人殺死,隻好
過去幫他。’
‘但是我可以發誓,我絕沒有要殺他的意思,絕沒有下過毒手。’
‘那時候謝姑娘已經穿好衣服衝了出來,田遲生怕他在謝姑娘麵前將秘密揭穿,故意大
聲呼喊,所以他才沒有聽見謝姑娘忽然刺過去的那一劍。’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他是個瞎子,更不知道他是鐵燕公子。’
‘我發誓,我真的不知道。’
這是個令人作嘔的故事,說完了故事,連李偉自己都在嘔吐。
為了要讓他繼續說下去,老頭子已經給他吞下了一枚天下無雙的續命救傷靈藥。
可是現在他又吐了出來。
沒有人再看他一眼。
名震天下,富貴如王侯的七星堡主,此刻在別人眼中看來,已不值一文。
‘如果你們在我那種情況下,是不是也會像我那麼做?’
沒有人理他。可是每個人都已經在心裏偷偷問過自己。
——我會不會為了朋友而犧牲一個來曆不明的殘廢?
——會不會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又將這秘密說出來?
誰也沒有把握能保證自己在他那種情況下不會那麼做。
所以沒有人理他,沒有人再去看他一眼,因為每個人都生怕從他身上看到自己。
李偉的嘶喊已停頓。
不想死的人,也會死的,越不想死的人,有時候反而死得越快。
水月樓外冷風如刀,每個人手腳都是冰冷的,心也在發冷。
老頭子臉上卻還是一點表情都沒有,他冷冷的看著白天羽,淡淡的說:‘我是魔教中的
人,我的兒子當然也是。’
‘我知道。’
‘江湖中的英雄好漢們都認為隻要是魔教中的人就該死。’
‘我知道。’
‘我的兒子是不是也該死?’
‘不該。’
‘你是受人之托來處理這件事的,你也是我近五十年來,所見過的最年輕的高手。’老
頭子說:‘我隻問你,在這件事中,該死的人是誰?’
‘該死的人都已經死了。’白天羽說。
‘還沒有。’老頭子的聲音冰冷:‘該死的人還有一個沒有死。’
謝小玉忽然大聲說:‘我知道這個人是誰。’
她蒼白的臉上又有了新的淚痕,看來是那麼淒楚柔弱,彷佛連站都站不穩,但是她絕不
退縮,她慢慢的接著又說:‘現在我已經知道我殺錯人了,殺錯了人的都該死。’
‘你準備怎麼樣?’老頭子問。
謝小玉沒有再說話,連一個字都沒有再說,她忽然從衣袖中抽出了一柄精光奪目的短劍
,一劍刺向自己的心髒。
謝小玉今年才十七歲,正是錦繡般的年華,花一般的美麗。
十七歲的少女,有誰會想死呢?
她也不想死,可是到了非死不可的時候,她絕不怕死。
因為她是三少爺的女兒。
因為她是謝曉峰的女兒。
她血管裏流著的是謝曉峰血中的血,她抽出來的劍是謝家的劍。
是殺人的劍。
不論是殺別人,還是殺自己,都同樣的快。
可是這一劍並沒有刺入她的心髒。
因為白天羽的劍比她的劍更快。
劍光一現,她手裏的劍就已飛起,‘奪’的一聲,釘入了水月樓的橫梁,就好像一根釘
子釘入了一塊豆腐裏,一尺三寸長的劍鋒,已完全沒入了特地從貴州運來的花岡石般堅硬的
梁木裏。
‘我自己要死,你為什麼不讓我死?’小玉神色黯然。
‘你不該死。’白天羽說:‘也不能死。’
謝小玉凝視著他,美麗的眼睛裏露出種極複雜的感情,也不知是欽佩?還是感激?
白天羽這一劍雖然震脫了她手裏的劍,卻征服了她的心。
——十七歲的女孩子,有誰不仰慕英雄?
老太婆看著她,又看著白天羽,忽然冷笑:‘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麼?’白天羽問。
‘要殺謝小玉,就得先殺你。’
‘是的。’
白天羽的回答簡短而有力,老太婆又瞇起了眼,看著他手裏的劍。
‘要殺你,好像並不太容易。’
‘大概不太容易。’
‘你手上這把看來好像是劍?’老太婆問。
‘是劍。’
‘可是你的招式卻是刀法。’
白天羽不答,隻微微笑著。
‘近三十年來,江湖中大概沒有人看見過我們的燕子雙飛,雙刀合璧。’
‘今天我是不是可以看見了?’
‘是。’
‘能看到你們燕子雙飛,雙刀合璧的人,還能活下去的一定不太多?’
‘好像連一個都沒有。’
‘今天說不定我會讓你們破例一次。’白天羽笑了笑。
‘我也希望你能讓我們破例一次。’老太婆也笑了笑。
就在她的笑容剛現,她的身子一轉,忽然間就已到了她的丈夫身旁,她的腰居然仍如少
女般靈活柔軟。
老頭子還是沒有動,沒有表情,可是忽然間刀已在手。他的刀也同樣薄如蟬翼,看來也
彷佛是透明的。
他的刀更長。
每個人都在往後退,退出了很遠,但仍感覺到刀上的殺氣。
老太婆忽然又輕輕的說了一句話,對老頭子說:‘他手上的是劍。’
‘我們以前也殺過用劍的人。’老頭子冷冷地說。
‘可是他用的招式卻好像是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