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怨了,不怪了,不跟她計較了,騙了他也罷,耍了他也罷,不喜歡他也罷,喜歡楚離也罷,他什麼都不管了,什麼都不在乎了,隻要……隻要她平安。
心裏越是掙紮,越是掩飾,卻越掩蓋不了心裏的惶恐——楚江邊,馬車,小小的個子,很年輕,半老的女人,刀,淹死……這樣的字眼一再地在腦中盤旋。這,會是她嗎?她的年紀就是小小的,個子連他的肩膀都還夠不著……她昨天晚上將淺綠的女裝換下了……
“小王爺,到了。”府尹提醒道。
楚慕停下腳步。抬頭。
陰森森的停屍房。
緊閉的大門。
黑色的漆。
突然不敢再往前半步。
府尹見他不動,也捉摸不透他的心思,討好地走上前去,一把將黑色的大門推開——
入目的,是一片慘白,屍體的惡臭腐爛味撲鼻而來,令人作嘔。府尹不由地掩住了鼻子。
楚慕仍舊不動,琥珀色的桃花眼直直地盯著那幾具蓋著白布的屍體,停放得整整齊齊。
府尹以為他是嫌棄這裏的味道,突然不想進去了,於是自覺地給他找著台階下:“小王爺,這裏的氣味是不大好聞,冬天還好些,夏天更臭,您就不要進去了吧。就是幾具屍體,天天都有人送來,不新鮮。”也正是因為常見,這樣的血案並沒有讓府尹多麼驚訝。
話音剛落,楚慕抬起腳,府尹以為他要轉身,卻不想他跨過門檻,徑直走了進去。
府尹抽搐了一下嘴角,隻得跟進去。
在停屍房的中央,楚慕停了下來,聲音很輕:“哪兩具是今天早上楚江邊送過來的?”
府尹聽了,回頭問守門的衙役道:“哪兩具?”
衙役立馬上前,指了指靠窗停放的桌子:“回大人,是這兩具。”楚慕望過去,那裏橫躺著兩具屍體,全身上下都用白色的布覆蓋著,什麼都看不到,連她的鞋子和頭發都看不到。他僵著身子一步一步朝窗邊走去,停下來,伸出手,慢慢靠近白布——
又突然頓在半空,緊握成拳。
府尹都被他的舉止弄暈了,小心試探道:“小王爺,這屍體……不如就……”
“你們出去。關上門。”楚慕沒有回頭,冷冷吩咐了一聲,嗓子有點沙啞。
府尹忙不迭地點頭:“是,小王爺,下官在外麵等候。”一揮手,衙役們紛紛退了出去,順便關上了門。
停屍房裏頓時暗了下來,顯得越發冷清,讓人不寒而栗,鼻端仍舊是屍體腐爛的味道,一股一股的惡心蔓延全身,然而這都不及心裏麵的恐慌來得大。
楚慕佇立了許久,伸出手又收回,始終沒有勇氣去揭開那白色的覆蓋。如果是她,那麼,他從此,該怎麼辦?
生命是一場無邊無際的幻覺,而你曾是我唯一的光亮。
深深吸了一口氣再吐出,楚慕動作極快地掀開了白布,頓時如遭電擊,手中牽著的白布又滑了下去,恰恰將剛剛看清的那人麵貌重新遮住,隻露出一絲絲濡濕的頭發。
楚慕胸口狠狠揪痛起來,大口大口的喘息,然而即使這樣,他還是無法讓自己平靜下來,眼眶中有什麼東西灼得他酸澀不已。
白布下的那個女子麵色蒼白浮腫,盡管如此,他還是一眼就認出她是她的娘親……
“我跟娘親說一聲。”
每次提起娘親,她的聲音都十分溫柔,又甜蜜又歡喜。他時常想起她回頭說這句話的情形,那時他站在石竹院高高的牆頭上等她,心裏柔軟而歆羨,她有娘親,真是幸福。有娘親的孩子,大抵都是幸福的。他希望她一直都能那樣幸福下去。
可是,現在,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兩具屍體,一具是她娘親,那麼另一具……
隻能是她。
楚慕將眼睛極慢極慢地移向那具屍體,小傻子,如果你死了,如果你死了,如果你死了……
你怎麼可以死!
沒有我的允許,你怎麼可以死!
楚慕琥珀色的瞳眸中盈滿了盛怒與癲狂,瘋了一般衝上前去,猛地掀開了屍首上的白布,一揚手碎成了一片一片的布屑飄飄揚揚地落下來,屍體從頭到腳完全暴露在他眼前……
楚慕居高臨下定定地看了那人的臉許久,忽地全身脫力,扶著牆壁才能夠勉強站住,閉上眼睛靠著牆麵慢慢滑坐了下來,大笑卻沒有聲音,後背的冷汗這時候才滲出,將內衣都沾染濕了,漸漸冰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