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情愛掌故(4)
一箭射雙雕
北宋時,都城汴京的孝感坊,有邢、單兩家比鄰而居。姓邢的是位知縣,姓單的是位推官。邢知縣的妻子,就是單推官的妹妹。單推官有個兒子叫符郎,邢知縣有個女兒叫春娘,二人年齡相仿。因為兩家是親戚,來往又密切,所以當他們還在繈褓中時,雙方的父母就給他們訂了娃娃親。
徽宗宣和八年的夏天,邢知縣帶著家眷到鄧州順陽縣去上任,單推官也舉家遷往揚州去候補。兩家分別時約好,邢、單二人這一任官期滿了之後,就都回京城來給兒女完婚。
這年冬天,金兵大舉南侵,邢知縣夫妻二人都死於戰亂。春娘則被土匪搶走,轉賣給了全州的一家妓院。妓院的主人姓楊,所以春娘便被改名叫楊玉。她自幼聰慧,十歲的時候就能背誦《論語》《孟子》《詩經》《尚書》,並且能填詞。來到妓院之後,鴇母又教她歌舞以及各種樂器,隻要稍加指點,她很快便能掌握。所以每逢王公貴族舉行宴會的時候,都要邀請她去獻藝。她還能就當時的情景為舊曲填寫新詞,而且她的容貌俊美清秀,言談舉止又文靜嫻雅,從不與人打情罵俏,有大家閨秀的風度,所以不論是前任地方官還是現任地方官,對她都十分愛重。
單推官自從攜家到江南以後,卻官運亨通、升遷不止,直至當上了尚書省郎官。由於北方淪陷於金兵之手,南北隔絕,他家與邢家完全斷了音信,也不知道邢家現在何處。
宋高宗紹興初年,單符郎沾了父親的光,當上了全州的司戶官。在全州的同僚中,算是最年輕的一位了。來到全州以後,在一次宴會上,他見到了當地的名妓楊玉,對她一見傾心、十分愛慕。他根本沒有想到,楊玉就是春娘。雖然對楊玉有心,卻沒有適當的機會,州司理和他的關係很好,想給他提供方便,卻又懼怕本州太守。因為太守有令,當地官員不得與妓女交往,所以單符郎的願望並沒有實現。
兩年以後,本屬太守任職期滿,換了一位新太守。恰巧新太守和司理是故交。於是司理便設宴邀請符郎,隻讓楊玉一人陪酒侍候。酒至半酣,單符郎便假裝喝醉了,嘔吐不止。司理就請他到內室休息,並且讓楊玉在身邊照料。乘此機會,符郎才得以和楊玉一諧歡好,實現了他多年的願望。他見楊玉的言談舉止不像是娼家出身的人,所以欣喜之餘便問起了楊玉的身世。楊玉見問,先是很羞澀為難,過了好久,才吞吞吐吐地說:“其實我是官宦人家的女兒,並非是楊氏所生。”符郎便追問她父親的姓名官職,楊玉哭訴道:“我本來姓邢,住在京城孝感坊,幼年時就和舅舅的兒子定了親。後來,我父親調任為鄧州順陽縣令,所以全家便跟著到了順陽。不久,便遇到了戰亂,父母都被金兵殺死,我也被掠賣到了這兒。”符郎聽了她的訴說,心裏暗自吃驚,忙又急著問她舅舅家的情形。楊玉說:我舅父姓單,當時任揚州推官,他的兒子名叫符郎,不知道他們現在都在哪兒。”說完不由得放聲大哭。符郎此時已經完全確認眼前的楊玉就是他失散多年的表妹春娘,於是便假裝安慰她說:“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現在你穿得漂亮、吃得又好,也為人所看重,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楊玉說: “哪個女人不想有個自己的家呢?女人的最大心願就是找個好男人,和和睦睦地過日子,就是平民百姓,每天穿布衣、吃糠咽菜,心裏也高興。那畢竟是良家婦女呀!哪像我現在日日送舊迎新,以賣笑為生。心裏又是什麼滋味?”符郎見她說的是真心話,想認她,又覺得事情來得太突然,還沒想好怎麼處理,便沒有告訴楊玉他是誰。
單符郎回到家裏把發生的事情仔細地想了又想:他與楊玉本是表親,又自幼訂婚,雖然她現在淪落風塵,也是身不由己。她心中滿懷苦痛,卻對符郎一片深情。因此,單符郎決定要竭盡全力把春娘解救出來。主意已定,第三天他便擺酒回敬司理,也隻讓楊玉一人陪侍。這天,他也不再與楊玉調情,而是神情莊重地問她:“你曾說嫁個平民百姓也心甘情願,現在我的妻子正好去世,家中已沒有妻室,你能跟我嗎?”楊玉聽了,甚覺突然,於是想了想說:“脫離風塵,是我最大的願望。可是我擔心像我這樣的青樓女子,您若是娶了我會不會讓您難堪?而且,以後您帶我回家,父母又會不會容納我呢?所以您還是先寫信問問父母再做決定吧!”符郎聽她說得有理,便給父母寫了一封信,把自己怎樣遇到春娘,以及想贖出春娘、娶她為妻的想法告訴了父母。
春娘有個叔父,被人稱為四承務。在北宋末年他渡江南下寓居臨安,和單家常有來往。單家接到符郎的來信之後,單符郎的父親便來到四承務家,把春娘的遭遇告訴給他。讓他以春娘叔父的身份給朝廷寫張狀紙,說明春娘流落娼家的情況,請皇上開恩注銷春娘的娼籍,準她從良和單符郎結婚。單父此時正任尚書省郎官,他把四承務寫好的狀子轉奏給朝廷。不久,朝廷便發下了公函,命全州太守據此辦理。同時,單父還親筆給全州太守寫了一封信,請他幫忙。
四承務帶著朝廷的公函和單父給全州太守的信來到全州。全州太守見了公函和信件,說:“這是件好事,我一定遵命辦理。”可是直等到當日下午,批準楊玉脫離娼籍的公文也沒有下達。單符郎恐怕有什麼變故,便派人悄悄去探聽消息。派去的人回來稟告符郎說: “太守家的廚子正準備宴席。”符郎這才明白了太守的用心,氣憤地說:“原來這個老家夥居然想借機沾花惹草。”然而轉念一想,春娘早已淪落風塵,本來沒什麼貞節可言了,隻好讓他風流一回吧,不然他若從中作梗,也是麻煩事。符郎這才忍下了這口氣。
這天晚上,太守果然把楊玉招來陪酒,還請了通判一起赴宴。酒至半酣,太守眨著色迷迷的眼睛看著楊玉說:“你就要做夫人了,用什麼來報答我呢?”楊玉說:“我的生命都是您賜給的,您對我恩同再造,我怎麼也報答不了。”太守一把把她摟在懷裏,笑嘻嘻地說:“雖然如此,也總該給我點實際的回報才好啊!”這時桌旁的通判站了起來,正顏厲色地對太守說: “她過去是州中的妓女,您怎樣嬉鬧都可以;可是如今她是司戶的妻子,您的作為要合乎禮法。”太守聽了,十分尷尬,囁嚅著道歉說:“我是不能忘記過去的情分才這樣,要不是您提醒我,我還不知道錯在哪裏呢。”於是把楊玉讓入內室,和他的女兒們住在一起。然後派人把司戶、司郎都找來入席,四個人開懷暢飲,直到天亮才盡歡而散。
酒宴過後,太守便來到官府,給楊玉的養父母發了一封公函,讓他們放楊玉從良。楊氏夫婦哪裏料到會出現這樣的事,急忙跑到官府號啕大哭,對太守說:“我們養了楊玉十幾年,費盡心血,怎麼現在說走就走,連句告別的話也不讓說呢?”這時,春娘從內室出來對他們說:“我們夫妻相會,不是件好事嗎?十幾年來雖然得到了你們的恩養,可我為你們掙的錢也足夠你們養老的了。”楊氏卻仍然大哭不止。太守把他們訓斥了一頓,便命人把他們轟出去了。隨後,太守命人把楊玉從他家的內室抬到官府,同時又招來司戶,就在府衙為他們舉行了婚禮。司理做媒人,四承務是主婚人。婚後,楊玉便恢複了邢春娘的原名。
婚後不久,單符郎任職期滿,便要帶著春娘返回臨安。春娘說:“我淪落風塵十幾年,蒙楊家夫婦養育關照,那些姐妹也與我情誼很深,現在我要離此遠去,怕此生再難相見了。我想擺桌酒席請她們來話別,怎樣?”符郎說:“你的事,州裏人人盡知,沒什麼可隱諱的,擺桌酒席有什麼不可?”於是春娘便在勝會寺設下酒宴,邀請了楊氏夫婦和妓院的十幾個姐妹。飲酒當中,一個叫李英的妓女突然拉著春娘的手說:“姐姐如今身登青雲之上,而我還沉淪於糞土之中,沒有出頭的日子。”說罷,放聲痛哭。春娘見她哭得淒慘,心裏也不是滋味,便也跟著哭了起來。這李英在妓院中本來與楊玉齊名,她的歌舞伎藝都是楊玉教的,兩個人的關係也最好,平時就以姐妹相稱。春娘知道,李英不僅針線活做得好,而且也久有從良的打算,所以這時便對她說:“司戶跟前正缺一位‘做針線活’的人,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和他商量。不過平日裏我們身份相當,現在怎能讓你屈居於我之下呢?”李英說:“在眾姐妹中,我總是比你差一些,現在就更有天壤之別,我怎麼會不願意呢?姐姐能幫我擺脫羅網,是功德無量的事,今生今世也不會忘記你的大恩大德。司戶身邊少個‘做針線活’的人,我去了不比去個生人更好嗎?我們姐妹相知很深,絕不會有什麼麻煩的。”酒宴散後,春娘回到家中就把這件事和符郎說了。符郎一聽,連連搖頭說:“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從妓院裏要出來,再有一個怎麼行呢?”可是以後李英又不斷派人來催促,符郎無奈,隻好厚著臉皮又到太守那裏去懇求。太守聽了,一笑說:“君欲一箭射雙雕耶!我就再成全你一回,來贖我以前對春娘的不恭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