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過了數月,便到了永平十七年。想每年春正月,劉莊皆要率百官、公主、諸王大夫等謁原陵。
此次也不知是否劉莊太過思念劉秀和陰麗華,入夜,他竟夢見他二人就坐在自己身側,陰麗華不知說了甚麼,引得劉秀哈哈大笑。他一時心喜,連忙喊著:“母後、父皇”地朝他們奔去,誰知,突然刮起一陣大風。待醒來,才發現,方才的一切,不過都是夢境。
劉莊大口呼吸著,夢中失而複得的驚喜在破夢驚醒的那刻,忽然就變成洶湧的悲哀。這悲哀沉澱在心底,順著喉管一路飛升,然後將全身都浸泡成哭泣的淚眼,眉宇無意識的搭攏而下,雙唇彎曲,似乎隻有痛哭一場才能將心中的悲涼全部清洗。
馬敏感到身側之人的不安。她掙紮著睜開眼,支著手坐起身,擔憂的問道:“莊,你怎麼了?”
劉莊聞聲,低頭靠在馬敏的肩膀上,墨發垂在臉側,遮擋住雙眼。他壓著嗓子,有些哽咽道:“我沒事,一下便好。”
馬敏感到肩頭滲入了絲絲水漬,她一愣。隨即閉上眼,抬手輕輕拍著劉莊的背道:“沒事了,沒事了。”
第二日,劉莊起身洗漱畢,即案曆選定了上謁原陵的日期。
當日,劉莊謁原陵畢,回到宮中,望著長樂宮內陰麗華遺留下於鏡奩中的笄梳等物,又是觸景生情的一陣哭泣。
繼而,他即命人將這些物品用脂澤裝具,這樣,它們就可以完好的保存著了。
古人言:“福不重來,禍必重來。”劉莊自謁原陵歸便染了風寒,一則因正月天寒,二則也是他思念劉秀、陰麗華,一時心神憔悴所至。
方此時,馬防、馬光又向他提出告假。
原來自永平十二年,馬防、馬光即被提為黃門侍郎,日夜陪侍劉莊左右。想黃門侍郎不過四人,他二人竟同時告假,劉莊詢問過緣由後方知,藺夫人、他二人同馬敏的母親去世了。
想來,馬敏此刻定也心中難受吧。劉莊這般想著,就喚來小黃門備下乘輿,就朝長秋宮中來。未料,到得長秋宮,卻得知更驚人的消息:馬敏竟私自出宮了。
原來今日清晨,馬府便派人送了訃告入宮稱藺夫人去世了。
馬敏接到消息時,隻覺腦內一轟,什麼也聽不清、記不住的呆愣在當場。身旁的婢子們喚了許久,她方才清醒過來。
她急急地接過竹簡,一字一句地看過,就期望這不過是個玩笑,可是上麵墨跡清晰的隸書卻向她昭告著這消息是多麼的真實。她踉蹌地向後退了一步,若不得眾人攙扶,怕是早已摔落在地。
馬敏臉色蒼白,嘴唇、手指不住地顫抖著。她不斷低念著:“娘,娘……”聲音中盡是恐慌與不信。
就在眾人不知所措時,她一挺身,隨手甩開竹簡,飛也似的衝出了長秋宮。
劉莊聽完長秋宮人的稟告,沉默良久。他一麵驚訝著馬敏竟會私自出宮。想她素來謹言慎行,便是同他鬧僵,見到賈淑有喜的那刻她也未曾擅自離開過,如今因著藺夫人去世,倒不顧這規矩禮儀了。另一麵,他也理解著馬敏,倘或他是她,此刻怕也早早地衝出宮了吧。
劉莊想著,就出了長秋宮,一行喚來張音去太仆府上備車,一行回至章德殿內更換服裝。
而馬敏一路奔至馬府門口,就見門簷兩側各掛著一個白燈籠。
她因奔跑而蒼白的嘴唇在看到燈籠時,立刻又多了份慘白。
她連忙上前擊打著府門。不多時,就有一名門童身披粗麻的打開了府門。
那人見到馬敏先是一陣驚訝,正要跪拜行禮時,馬敏卻灰白了臉色,徑直搶將上來,抓住他的衣襟道:“娘呢?”
門童聽見馬敏喚藺夫人,他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開口。馬敏心中焦慮,她顧不得許多,甩開門童,就衝了進去,一路跑,一路喊著:“娘,娘……”
馬廖、馬防、馬光聽到喊聲,皆從靈堂內出來。當見到馬敏在中庭不住的喊時,也是一陣驚訝。
馬防匆匆走至馬敏身邊,拽過她,掃了她身上紫綺羅裙一眼,就問道:“小妹,你怎穿成這樣就來了?”接著,他又朝門外望了望,道:“陛下呢?他沒同一起你來的嗎?”
馬敏不住地搖頭,嗚咽道:“我接到大長秋送來了消息就趕來了,還沒來得及和陛下稟告。”馬防一驚,正要叱她,卻被她拉住袖子道:“三哥,帶我去見見母親吧。母親生前我無法盡孝,至少今日也該讓我看上一眼。”說著,淚水玉柱似的從臉頰滑下。
馬防未開口,卻聽馬廖說道:“母親,就在裏麵。你去看她吧。”
馬敏抬頭,就看到馬廖抬手指著身後的房間。馬防雖對馬敏貿然出宮有所擔憂,可如今人已回了馬府,總也得讓她去見見母親。於是,馬防也側身站到一旁,道:“你去吧。”
馬敏看了眼馬防,隨即就順著馬廖所指的方向,進了靈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