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1 / 3)

我趕到賓館對麵雨下大了,在粗壯的法梧掩映的人行道上,路旁閃過的車燈照亮一片片箭頭似的雨腳,在水窪裏迸濺著。我看到前麵酒店還亮著燈光,霓虹燈招牌染得台階下一片雨水像胭脂流淌。

我回到陽台上等她,想到馬上就要見到她了,我心裏又沒有底了。外麵雨漸漸小了。

她出現在玻璃門後,和許多人一起出來了,別人都下了台階,隻有她還停在那兒,樣子像在等人。她披散著長發,穿一身黑色衣褲,我等著向她打個手勢,她卻總不抬頭看我,也不向台階下走。

我的雙腿開始了顫抖,我決定下去找她了。我果敢地下樓,跑出院門的時候,看到她還站在門廊望著腳下的台階,我向那兒走去,匆匆向前,腳步很響,隔著雨中潮濕的街道,這時她看到我了,我走到路口那盞街燈照映的範圍,看到一直望著我在黑暗中辨認的她甩了甩長發,她看著我慢慢往台階下走,熒業燈輝映著她美麗的黑色身影,我看到她下了台階,在黑夜雨中正加快腳步向我迎來了。這深深激勵了我,我加快了步伐,一種不可遏製的巨大的激情催我向她快步衝去,我感到一種轟轟烈烈的東西正在來臨。

我幾乎奔跑著穿過了馬路,可是突然看到她走到了一輛開到台階下的出租車邊,她已拉開了車門,背對著我,我很震驚她不該這樣,但她就像受驚的小鹿一頭鑽了進去,那輛頭朝酒店的出租車調過頭了,車身朝著我,我整個身心都撲到了車上,我隻有一個想法,追上去叫住她,趴在車窗上叫她停下,我要和她說幾句話。我穿過馬路,車子在緩緩地開動,她坐進的是車後座。我喊了一聲:“等一下。”我跑了過去,看到司機的臉被外麵燈光映亮了在望著我,而在後座她並沒有看見我,正低著頭翻著什麼東西,在她邊上我看到一個男人的頭影。

出租車上布滿水珠,前燈照亮斜飛的雨線,司機正吃驚地扭過臉來不明所以地看著我,忘了開車。而她臉色煞白,顯得驚慌失措,她魂不附體地坐在後座,邊上是一個三、四十歲西裝革履男的,她低著頭,臉怕得要命地回避著我,正手抖膝顫,亂翻著放在膝頭的皮包,那男的目光關心地落在她的包上,她包裏的零碎物品都撒了出來。

我轉過身走了,發現邊上幾個保安正看著我發愣,這一瞬間我深感屈辱。這種俗不可耐的事以前隻在電視劇中看到過,在南方也經常聽說過,沒想到居然被我碰上了。

我聽到後麵車子駛動的聲音。我穿過麵前車輪滾滾的馬路,頭腦異常清醒,雨淋在身上,發燙的臉頰感到絲絲冰冷。我不停步地走在蒙蒙細雨中一切都已逝去了的夜幕裏,感到是那樣冷靜,那樣的清醒,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我的眼瞼很疼,明天我將消失在她的視線之外,我沒法再去麵對她的注視,感受自己的恥辱了。我被今晚傷透了,如果還有明天,我要找個好女孩好好過。

回到屋裏,一個人怔怔地坐在藤椅上,麵對燈光照亮的書桌,心如死灰,幻滅的劇痛滅頂襲來。我想不到竟然落到這樣結局,就像被一部爛片快速處理掉了。現實中最庸俗無聊的一幕發生在我身上了,荒唐得讓我難以接受。

我坐在藤椅上隻能痛苦地接受這個現實,這時門突然被敲響了,這意外的聲響帶來一陣激烈的驚心動魄的懸念,我一驚而起,撞得桌子怦怦亂響,我顧不上收拾,跑過去開門,真會是她嗎?我真有這麼好的福份嗎?我拉開房門,紗門外出現的是四江,屋裏漏出去的燈光照在他的笑臉上,還有一個初中同學正在上來。我愣愣地站在了那兒,眼前是徹底的幻滅,我被傷透了心。外麵四江都看傻了,我不是生活在電影裏,我回到現實中了。好一會我才恢複過來,慘然一笑,打開鐵框紗門讓他們進來。

好些天我沒看過她了。一天中午我起床開窗,看到玻璃門後她模糊的身影,她變得那樣陌生,我甚至不能斷定是不是她,她站在那兒,就像陰影中的空氣,無聲無息,什麼地方也不看。

晚上我回來關窗,看到她在玻璃門後投來的淒然和六神無主的注視,心裏很不好受。我依然愛戀著她卻不能過去看了。她的目光已融入我的心靈,她是年輕而柔弱的。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她就快走了。

如果她真的走了,我以後去哪找她呢?晚上我走上陽台,第一次敢於麵對熄燈後的酒店,那兒冷清異常,玻璃門後是黑暗的光線。外麵鋁合金圓柱上帖著兩張大紅的喜字,我不敢想象她晚上為婚宴服務時的心情,那時她肯定在憧憬著別的。那邊賓館前空蕩路上映著霓虹燈影,大廳絢麗繽紛,卻又那樣冷寂。

午後天轉晴了,我長久地眺望著窗外,忽然笑了,也許再見麵我們會相視一笑,會相互走近說說話,也許不會。我永遠忘不了她那晚穿著紅衣黑褲在門廊梳發的樣子,那瀑布似的長發被後麵明亮的玻璃門映襯著,她在燈光下甩動著脖頸,那形象我會牢記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