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仲瞅著這似曾相識的眼神,她就像當年站在他刀口下的那隻小狗,生死就在他的一念之間,“你本姓什麼?”撚著她纖細的手指,問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於。”她答。
“為什麼要改姓白?”他想知道。
“姐姐想把我托付給白致遠,所以就改了白姓。”
“去掉吧。”去掉那個白字。
仰望著他下巴上的胡茬,微微眨動眼睫,“好。”隻要兒子還在她身邊,他說什麼都行。
下巴摩挲著她蒼白而光裸的額頭,“三年,我答應你三年之內不會把他帶走。”
兩滴淚順著臉頰一直滑到下巴上,在燭光中閃著耀眼的光芒,如果真得有前世今生,她前世一定欠了他很多,這輩子是來他還的。
“我想看看他。”睫毛貼在他的下巴上,動彈不得。
“明天再看。”
“就一眼。”
“……”他很少改變主意,即使是麵對女人的央求。
白卿被放回枕頭上,臉朝牆,背後抵著他……
那晚之後,她的名字就隻剩下一個字,不姓於,不姓白,也不姓李,就叫“卿”。
一個孤孤單單的字,不依附任何男人而存在的名字。
***
阿邦算是李邦五的小名,叫他這個小名的人很少,暫時還隻有他的母親。
他出生的第五天,父親就回了西平,沒有帶他們母子倆一起回去,西平的動亂就是從那天開始的——
你可以說李伯仲很幸運,因為他出生即站到了權勢的最頂端,但他又是不幸的,因為他每走一步,都要殊死搏鬥,而且這種搏鬥沒有盡頭,如同逆水行舟,不奮力前進,就會被大水衝走。
一直到孩子滿月,那位做父親的都沒再出現過,但他送來了兩個人——佟嫂母女倆。
孩子的滿月就在父親缺席的情況下這麼度過了……
八月入秋,山間的楓葉一天紅過一天,不知不覺的,似乎隻是一晃神,孩子就過了百日,小家夥鬧騰的很,跟他的父親一樣,閑不住地折騰人。
他始終沒再來過一趟,就像仲夏的知了消失得無影無蹤,直到九月底的一個晚上,白卿推門進屋,他就坐在窗下的矮凳上,閉著眼,頭倚著窗框。
外麵的風很大,半扇窗在他的頭頂吱呀響動,不過似乎一點沒影響到他。
伸手關好窗扇,低頭,他早已睜開眼,眼睛裏是充斥著她不能理解的東西,比如滄桑,是因為這次跟他作對是家人吧?所以才會這麼累,原來他的心不是鐵石做得,也會疲憊難過的。
“吃過晚飯了?”她問。
而他沒說話,不過應該是沒吃過,嘴唇都幹裂了,連水都沒喝吧?
外麵的風越刮越大,卷著樹葉打在木門上噠噠作響。
屋子裏,一男一女坐在圓木桌前,男人吃飯,女人做針線。
“要回去一趟。”吃到一半時,他終於是開口說話了。
白卿微微抬頭,“我,還是孩子?”
“一起。”
一起……可李家要的不是隻有他們的孫子嗎?“什麼時候?”
“馬上。”
這麼急……看來事情還不小,“我去準備一下。”
“不必了,東西讓下人收拾,一會兒你跟我先走,帶上孩子。”繼續低頭吃飯,可看上去卻像是在嚼蠟。
白卿猜測了很多種可能,可沒一種是對的,她沒想到他是帶他們去接漢北王的靈柩……
瑟瑟秋風中,西平城外的土坡下跪滿了李家的老老小小,李家長子——李伯仲的父親引著漢北王的靈柩緩緩而來。
望見靈柩,土坡下霎時一片哭聲。
長孫李修競撲在靈柩上嚎啕大哭,勸都勸不住。
有執事的官員趕緊把李修競勸說到一旁,老王爺有遺囑,靈柩到了西平,第一件事就是當著所有漢北官員和李家人的麵宣讀他的遺命。
“時覺大限將至,萬般不忍,怎耐天命要終,非人力可變,故以此遺命留與子孫,我李氏源自河下,初為逐馬之輩,後歸嶽王麾下為將,東討蠻夷,西征北虜,三救嶽王於危難之中,終得此漢北一地,封王族世襲,然曆經百年,子孫不習,王權不濟,欲重整門楣,卻力不從心,得孫伯仲,重權壓之,望其以全力複我李氏之風,故此,以隔代之名,令其接掌漢北新權,李氏子孫須傾力輔之,則不負我等先卒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