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仲的傷恢複的很好,到年初三時已經能坐起身,白卿沒問他打算瞞到什麼時候,就那麼每天看著那些所謂的官員跟走馬燈似的一撥換過一撥,等著盼著他趕緊醒,醒來好解決眼前的危機,可他“偏不醒”。到了初四的晚上,雷拓突然到後院找她,說是王爺要出門,讓她跟著照料一下……他們乘的馬車停在後門的小巷道裏,白卿上車時,李伯仲早就坐到了車上,半倚著棉枕,腿上蓋著厚厚的毛麾,正閉目養神,聽白卿上車,緩緩睜開眼,“怎麼不多穿一點?”外麵天寒地凍的,她卻隻多披了條毛披肩。“要去很遠?”偏身坐到一旁。“出城。”“……”都成這樣了,還能到處亂跑,真不知道要傷成什麼樣他才會老實。車上隻有他們倆,駕車的是雷拓,馬車沿著不算寬敞的街道往東門行駛,可能是擔心他的傷沒好,怕顛簸,車行地特別慢。因為百無聊賴,又不想跟他大眼瞪小眼,白卿伸手指挑開了厚厚的皮簾子,一陣冷風鑽進來,凍得人牙酸。“小時候為什麼會離開芽城?”看著她的側臉,突如其來的問了這麼一句。“……那兒打仗,逃出來的。”“在西平長大?”“算是。”“當時怎麼能肯定我會把你帶回李家?”他還記得當時收下她隻是無意。白卿倏而一笑,“沒想到你會帶我回去。”“不能肯定就敢把自己壓進去,隻為了個根本不認識你的女孩?”“……”深深歎一口氣,“我們跟你們不一樣,你們都是有尊嚴的人,嘴裏說的,心裏想的,都是權利、天下,而我們心裏想的隻有親人和吃穿,光這些東西就夠我們一輩子忙了——所以你覺得不值得的事,在我來說,可能是我一輩子要做得事。”這就是他們倆之間的差別——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李伯仲確實一下子不能理解她的話,因為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生活,但可以試著去理解一下,“過來這邊——”半掀開毛麾,示意她坐到自己身邊,方便取暖。白卿挪過身子,雙腿縮進那條溫暖的毛麾裏,她確實也冷了。馬車依舊平穩地向前走著,車裏的兩個人漸漸無話,因為女人被溫暖熏得迷糊起來……在東門口,馬車緩緩停了下來,白卿這才驚醒,因為車外有人說話。雷拓出示了腰牌後,守門的將領依然不同意開門,因為上頭下過令,沒有特別允許,入夜關門後,誰都不許進出!無奈之下,雷拓隻好回身稟報李伯仲。“讓那守將過來。”李伯仲的聲音頗為平靜。雷拓招手,請那位守將到馬車近前,李伯仲掀開車簾,“你看,能不能開一下門?”那守將先是詫異,之後是驚喜,“王……王爺!”怎麼也想不到車裏坐的會是漢北王,“是——馬上開門。”臉上的驚喜還沒收拾好,轉身就衝守門的軍士大喝一聲——開門。吼聲太大,震得人耳朵疼。“屬下請命親自護送王爺出城!”這守將張望過車前車後就雷拓一個人後,覺得不妥,自動請命護送。“不用了,你們好好守夜吧。”“……是!”一直出了城門好遠,還能看見那名守將像木樁子一樣杵在那兒,白卿放下簾子,看看他,有點明白了為什麼越來越多人開始在意他了,一個能讓屬下如此尊敬、如此追隨的人,確實有本事讓人去忌憚他。馬車順著小山道拐進了一處小山穀,在一個農家小院門口停了下來。雷拓掀開簾子,他自己下得車——四天前還隻能動三根手指,四天後居然能下地了,不知道是該佩服他的恢複能力,還是佩服他的毅力。“你先留在車上。”說罷便隻身進了院子,直等院門合上,白卿才收回視線。雷拓則垂手立在馬車旁,一動不動。大約半個時辰後,小院門打開,他重新回到馬車上,回到馬車裏他才開始喘粗氣,呼哧呼哧的,估計是疼得難受。白卿伸手擦掉他額上的冷汗,從衣袋裏掏了隻香袋放到他的頭側,張千說這東西可以緩解他的疼痛。“咬住這個。”塞了塊香木在他口中。李伯仲把香木吐到手上,打量了一眼,看上去不怎麼喜歡咬這東西。“把力氣放在木頭上,就沒那麼疼了。”她生阿邦的時候,產婆就讓她咬了這東西。李伯仲嗬笑一聲,把香木放到一邊,然後四仰八叉地倒在車上,他還沒到靠這東西止痛的份上,“雷拓——去小霜河。”雷拓在外麵答應一聲,馬車往東南方駛去。白卿到是詫異了,“今晚不回城了?”“不回了,讓家裏那些客人急一急!”“……”白卿還想著回去陪兒子,今晚她特意把兒子抱過去,打算跟她睡得。“想什麼呢?”半眯著眼,看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阿邦還在我屋裏。”“有下人看著,不會有事的。”握過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腦門上,涼涼的,很舒服……***小霜河是運河的一條支流,在河下的東南方。河灘北岸是一片荒灘,南岸是懸崖峭壁,本來沒什麼可看的風景,更沒有人煙。李伯仲之所以會鍾情於此,實在是因為這裏駐紮了一隊他相當看重的人馬。他之所以敢做小皇帝的擋箭牌,是因為他知道他的軍士即使在最混亂的時候,也不會給他丟臉,當然,他沒想到自己的傷勢會這麼嚴重,連命都差點保不住,不過這也證明嶽鏘是真得要篡位了。雖然剛才在那個小院裏,嶽鏘還不承認是他刺殺的皇帝,可事實卻是抹不掉的。嶽鏘跟小皇帝之間隻能有一個活著。李伯仲卻陡然將賭注從嶽鏘身上轉壓到了一個黃毛小童的身上,因為此時此刻,他還不想做奸臣賊子,還不到時機。嶽鏘忍不住了,他怕李伯仲真得站在小皇帝一邊對付自己,所以先威脅要發兵攻打河下,威脅不成,又秘密前來河下邀李伯仲商談。李伯仲也很好說話,很幹脆地同意了不參與皇室之間的爭鬥,當然前提是要給他在西北屯兵的權利。一旦他在西北有了大規模的屯兵,就能對漢西有所製約。利用嶽鏘來爭取自己的利益,這本來就是李伯仲的打算,隻是沒想到老天會給他這麼一個機會,不但讓他有機會在西北屯兵,更讓他救下皇帝,成為大嶽皇室的功臣,以後的事就順理成章了。他等著看嶽鏘和小皇帝的外戚家族怎麼拚個你死我活,他們拚完了,他去收拾殘局……***在小霜河北岸的山坡腳下有幾間竹屋,竹屋裏相當簡陋,雷拓扶李伯仲躺到床上後,向白卿欠了欠身就退出去了。白卿伸手把馬燈掛到門後的吊鉤上,環視一眼這巴掌大的竹屋,隻有一張方桌,兩條長凳,以及一張床。解下披在她肩上的他的鬥篷,搭在長凳上,再次環視一眼小屋。“找什麼?”李伯仲半抬起頭,問她。“你的傷口不是每天都要換藥?”可這屋裏什麼都沒有。“這些雷拓會想辦法。”招手讓她坐過去——白卿撩裙擺,打算坐下去時,隻覺胳膊上一道力,隨後就趴在了他臉前,發簪也摔到了地上,啪啦啦一聲響,兩人的眼睛近在咫尺,就那麼看著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