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晌午間,火紅的日頭已將積了整夜的秋寒烤得一幹二淨。
歡顏鎮兩橫兩縱四條街道上,家家戶戶門前均掛滿了各式彩燈,甚是喜慶。鎮子中央府衙前的官道上擠滿了趕集的鄉民,鑼鼓聲、吆喝聲、談笑聲此起彼伏,一直漫到了鎮子西麵,其間的人們都是一副歡騰不已的開心模樣。
嘈雜的鑼鼓聲催促著西城大集上人群緩緩而動,一個不起眼的餛飩攤子如孤舟般被人群擠在一處角落裏,攤上此時正坐著三個衣冠楚楚的少年,其中一個身著赭紅緞袍的少年麵露無奈之色正說著什麼,卻被嬉鬧地人群壓住了聲音。
“這眼看大集都要散了,你晚點再吃不行麼?”
“慶元大集不吃秋筍餛飩,那我還趕個什麼集?倒不如回家去陪陪幹爹幹娘了。”答話的少年嘴裏滿是餛飩,稀裏糊塗應了一句,當即端著碗使勁一揚脖子。隨他這“嗦”地一吸,七八寸大的海碗中竟連個湯渣都沒剩。
大碗一放,自其後露出個俊俏的麵孔來,正是聶羽。此時他全身一襲寶藍色錦袍,單髻盤頭,骨簪束發,正咧著嘴大笑,臉上透著濃濃的滿足之色。
吃幹抹淨,聶羽咂了咂嘴,竊笑著緩緩起身道:“李兄,好歹你也年長我三歲,怎麼坐這麼一會兒就燥成這樣,虧你當初還是書院的代管弟子。”
“虧你說得出口,這餛飩你一連四碗,碗碗湯水不剩,足足喝了倆時辰,任誰等在這兒能耐得住性子?”說罷,這李姓青年氣鼓鼓地將袍子一甩,扭過了頭去。
此人名叫李斯,是聶羽和弟弟當初在書院中的同窗摯友,如今過了年齡已不在書院裏走動了,聶景的棋藝倒是有幾分是跟他學的,隻不過此時已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得得,都是我不對,來日我讓小景他多陪你下幾盤棋將功補過,你看怎麼樣?”聶羽臉上一副告饒的樣子,說話間便把靜坐一旁的聶景扯了進來。
聽他這麼一說,李斯臉上當即露出幾分欣喜,十分感興趣的樣子,怎料坐在二人身旁的聶景輕笑著搖了搖頭,吐出兩個字道:“不管。”
“小景,你就別逗他了,下兩盤棋又不會死人……走,我們再去逛逛大集。”聶羽咧嘴一笑,倒像是這對話前前後後沒他什麼事兒一般,拽著兩個人站了起來。
“你先別著急吃下一家,我說……前些日子聽說你早間練功又撿回來兩個人?還是兩個女子?怎麼不見她們跟你們一起來逛大集?”李斯略顯好奇地揚聲問道。
“我也正納悶這事兒,早間我和弟弟就去書院尋了,可並沒找到她們。後來回到鎮上問了問才知道,不光她倆,就連先前救回來那些災民也都不見了蹤影。”聶羽麵露擔憂之色,頓了頓聲道。
“唉,不想了,反正那兩個女子從醒來就瘋瘋癲癲的。我們再逛逛集子,也該一起去花燈會了。”說罷,他便扯起了李斯和弟弟往人流中擠去。
三人隨著人流走了許久才到了大集西麵,緊閉的城門之下已被小攤小販與趕集的人們堵得水泄不通。正待聶羽要提議往回走時,看著城門的方向,瞳孔忽然一縮,驀地打了個激靈。
城牆的角落處正有個一手端碗,一手持陰陽魚的老叟衝著自己發笑。
他並非第一次見到此人,從他記事起,幾乎年年慶元大集他都能看到這個算命老頭,而他那副笑吟吟的麵孔也好想從來沒有變過。
歡顏鎮雖算不得五穀豐登,但家家戶戶也都衣食無憂。除卻這個老叟之外,這些年來他從未在鎮上見過第二個捧碗乞食之人。他之前也曾跟這老人搭過話,怎知這老叟張口閉口都是些荒誕不經的話,什麼天地初分日虛月虛,什麼前塵舊事命數使然,聽得他直起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