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卿這邊需要弄到兩江總督尹繼善的票引。
他的桌麵上,擺滿了各種關於尹繼善的資料。有從京城寄來的,從宗人府摘抄滿洲鑲黃旗宗族名冊,也有宗人府尹繼善的玉牒資料;還有曆年京察,在戶部備案的尹繼善為官資料;以及尹繼善的曆年奏疏,和雍正帝、乾隆帝予以的批複;甚至還有尹繼善府中的吏員、廚子提供的尹繼善的生活習慣、個人偏好等信息。
尹繼善為官,清廉自持,人稱其“少年封疆,以官為家,清廉自愛。”且其性機敏,為人老成,尤能窺測聖上意旨,借機顯示自己的忠誠與才幹之餘,也能避免惹下禍事或落下把柄。
在浩若煙海的資料中,汪卿逐漸找到了眉目。
這還得從尹繼善與雍正帝的淵源說起。
尹繼善,生於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字元長,號望山,姓章佳氏,滿洲鑲黃旗人。其父尹泰,康熙時官至國子監祭酒,後告病罷官。尹繼善是尹泰第五子,由尹泰的小妾徐氏所生。
尹繼善聰明早慧,才識卓越,多為時人所稱讚。其時又恰好發生了一件對尹氏一門至關重要的事:時雍親王胤禛受命祭三陵,途中遇雨,遂宿尹泰家中,閑談時,尹泰引子尹繼善拜雍親王,雍親王對風度翩翩尹繼善印象極佳。
後聖祖康熙去世,雍親王胤禛繼位。雍正元年,尹繼善中進士。引見時,雍正帝一見其人,便記得其曾留給自己極佳的印象,更對其才識風采讚不絕口,尹繼善遂開始了顯赫的仕宦生涯。
與康熙帝穩健的治國之風不同,新即位的雍正帝喜怒形於辭色,大小臣工,一經為其賞識,遷擢獎揚紛至遝來;反之,則斥辱責罰不留情麵。對風度翩翩、才華橫溢的尹繼善,雍正帝如獲至寶,六年,即令署江南巡撫。
入仕後六載成巡撫,為世人嘖嘖稱奇。
雍正帝則不改其喜怒形於辭色尿性,甚至幹預起大臣的私生活。
當尹繼善官至巡撫時,有一年冬,尹繼善入覲,雍正問:汝母受封乎?尹繼善免冠叩首。雍正道:朕知汝意,汝庶出也,嫡母封,生母未封,朕即有旨。尹繼善遂拜謝而出。
但尹繼善其父尹泰係典型的滿洲官僚,家規極嚴,尹繼善生母徐氏為其小妾,尹泰斷然不能容忍其受誥封。
尹繼善歸家後,其父尹泰大怒,道:汝欲尊所生,未啟我而奏上,是以主眷壓翁耶?舉杖責打,將其孔雀翎擊落,直到徐氏長跪乃已。雍正聽說後,忍俊不禁,卻也不便過度幹涉,此事便不了了之。
乾隆帝即位後,尹繼善父親尹泰去世,尹繼善也榮升兩江總督,位列封疆大吏。尹繼善功勳卓著,但生母未受誥封,一直為其一塊心病。隻是乾隆帝與雍正帝為政之風不同,而自己生母又是小妾,誥封偏位,於禮不合,此事也就拖延至今。
汪卿撫著這些資料,露出了微笑。
一個人,無論是有心頭之病,還是有心頭之好,都會成為其被攻破的切口。
大凡久曆宦途者,必染官場習氣;聲勢顯赫者,多諳人情世故,巧於趨利避害。尹繼善可謂數者兼具。故時人有評說其“身如雨點村村到,心似玲球麵麵通”。
首先,需要把麵麵俱到、八麵玲瓏的尹繼善引入旋渦的中心。
時江南河道總督治下河道布政使徐瑞,給乾隆帝上了一個奏折,大意是冬季運河水淺河緩,請旨派河工清淤疏浚。奏折除了遞交乾隆帝外,也抄送了一份給他的上司江南河道總督靳輔。
乾隆帝批準河道布政使徐瑞所奏,讓其盡快辦理。旨意交由軍機處廷寄,兩江總督和江南河道總督也都收到了乾隆帝的旨意,但皆不以為意。
接著徐瑞又上了一個奏折,說按旨意派遣河工疏浚運河,費用需要2萬兩銀子,請旨是否由戶部撥款。
乾隆帝收到奏折後,詫異不已,疏浚運河的款項,專款專用,早已劃撥給河道總督,何來請旨另行劃撥款項事宜。於是乾隆帝下旨,責成河道總督靳輔會同河道布政使徐瑞清查曆年運河疏浚款項撥用事宜,查明事實,據實上奏,旨意仍由軍機處廷寄。
清國皇帝的諭旨下達,分為明發和廷寄兩種。
雍正軍機處設立後,上諭統由軍機處撰擬。經皇帝同意後,通過兩種途徑發出:一種是明發上諭,通過內閣公布,稱作“內閣奉上諭”,是屬於有關國家重大政令需要中內外臣民共知的。如宣戰、議和、大赦、巡幸、謁陵、經筵、高級官員的除授降革、重大案件的處理結果等;另一種是“寄信諭旨”,是以軍機大臣奉旨的名義,由軍機處交兵部捷報處寄給外省督、撫、提鎮大員或欽差大臣等高級官員的,所以稱“廷寄”,是隻限於少數或個別臣工所應知而不適於公開的機密性諭旨。其內容大都是告誡臣工、指授兵略、查核政事、責問刑罰之失當等。
河道總督收到乾隆帝要求清查曆年運河疏浚專款專用的廷寄諭旨後,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
原來河道總督曆年收到的款項,都早分撥給運河兩岸城鎮駐守的旗人軍屬了。清國一統中原後,對關係到京城物資運輸的京杭運河極為重視,兩岸重要據點都派有旗人駐守,家屬也一並隨軍。這些旗人同時擔任疏浚運河的義務,隻是多年過去,運河兩岸的旗人早已在太平盛世中沉醉了,他們領著銀餉,卻不再出工出力。這些旗人都是八旗親貴,家中也有不少人在京為官。河道督撫官員也不敢開罪於旗人,無奈之下,曆年河道官員隻能征集兩岸民夫疏浚運河,給與很少的報酬或者不給予報酬。運河兩岸百姓雖多有怨言,但在官員安撫彈壓之下,也都敢怒而不敢言,多年來倒也相安無事。這些都是河道諸官員心照不宣的潛規則而已。
如今乾隆皇帝要求徹查疏浚運河專款專用情況,如果掀開了旗人拿錢不幹事的弊病,必然開罪於不少官員,更加嚴重的是,乾隆皇帝要是知道了他們私自增加徭役,可能激發民變的事,必然引的龍顏大怒,這是要掉腦袋的大事。
河道總督靳輔對於河道布政使徐瑞無事生非,大為惱怒。幕僚建議他困難大可不必一人獨擔,靳輔方才醒悟,前任河道總督,即是現任的兩江總督尹繼善,也是需要一起擔責的。因為若是徹查運河疏浚專款專用事宜,前任河道總督也是脫不了幹係的,於是修書一封,具言其事,由清江浦寄往江寧。
兩江總督尹繼善開始對乾隆帝下旨疏浚運河一事並不放在心上,後來事情的發展大為出乎他的意料,河道布政使徐瑞捅出了挪用疏浚運河款項的事宜,隱約要掀開旗人懶政,河道官員私增徭役的弊病,這是牽連甚廣的一件大事。
拿著河道總督寄來的信件,尹繼善正在思考怎麼應對,他問幕僚的建議。
幕僚說道:“此事可大可小,大則牽連到大人仕途,小則消弭於無,大人甚至可以因禍得福。”
“我堂堂兩江總督,還怕他一個河道布政使掀起什麼風浪不成。當今聖上乃英明之主,駐紮各地旗人的弊病他豈有不知之理,隻是整頓旗務是關乎國本的大事,聖上不敢妄動而已,想必他必然能體會我們臣子的苦衷。”
“大人所言甚是。”
尹繼善問道:“你剛說大事化小,我甚至也會因禍得福,什麼意思?”
幕僚答道:“有人托在下向大人進言,隻要大人能夠出具一張玉石製銷的票引,他可以保證大人母親為誥封夫人。運河疏浚款項事宜,也就此翻篇不論。”
尹繼善重重的拍了下桌子:“哼!這是公然威脅朝廷命官,他好大的膽子!是誰托你進言的?”
幕僚猶豫半晌,答道:“汪子相。”
尹繼善冷笑道:“又是他。他有幾個腦袋,信不信我現在就命人逮捕他,把他就地正法!”
幕僚垂手侍立,並不言語,以沉默表示對此事的不認同。
尹繼善緩了緩呼吸,又問道:“我的母親,應該是幾品誥命?”
“令堂應該是二品誥命夫人”
尹繼善點點頭,歎道:“玉石製銷,於國於民也是好事,百姓們有錢賺,官員也有了玩物。”
幕僚會意,點點頭。
尹繼善接著說:“我的母親誥命下來,汪子相自然就會獲得票引。你轉告他,讓他不要太過分。還有,出了這個門,一切都是公事公辦而已。那批玉石,從哪來到哪去,我一無所知,你記住了麼?”
幕僚點頭,鞠躬告退。
不久,京城傳來消息,都察院六科給事中上書,言兩江總督尹繼善曆次京察政績優良,功勳卓著,請旨封其生母徐氏為二品誥命夫人。乾隆交與吏部具議,吏部回奏建議加封。不久,即有明發恩旨下達,封兩江總督尹繼善生母徐氏為二品誥命夫人,屆封典時,由翰林院依旨撰擬文字,中書科繕寫,經內閣誥敕房核對無誤後,加蓋禦寶頒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