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4章 大結局(番外)(1 / 3)

沒有哪一種等待比諾言掩蓋下沒有落幕的永恒更令人哀傷。

我想,許淳熙永遠不會知道前生那些美麗的傳說和今生深深淺淺的秘密。

遇見許淳熙時,我正坐在庭院的小秋千上看李清照的詞,詞集翻到一半,那一頁正是《點絳唇》:蹴罷秋千,起來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見客入來,襪剗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庭院裏的四季海棠開了一簇簇擁抱著,一朵一朵壓枝低,這盆花有些像胭脂蔻,幼時母親常摘取幾片來輕輕按貼在我的指甲上,圓圓的小指甲從此就染上了明媚的水紅色。那段時間可以算是我最快樂的時光吧,可惜天不遂人願,母親不久就去世了,她與父親,相依偎著,死於一場有預謀的車禍,我並沒有親眼看見那一場肝腸寸斷的離殤,然而耳畔一遍遍響起那尖銳的呼嘯聲,我便從此成了孤兒。

說是孤兒其實也不完全,我有一個弟弟,多年前我讀李密的《陳情表》,其中有一句:生孩六月,慈父見背。我覺得這句話用來形容他再貼切不過,他的父親是我父親的大學同學,可惜早逝,似乎我的父親那一輩的學生,總是得不到美麗的結局,人生籠罩在一團迷霧裏。看不清前路的迷惘悲哀,這就是民國。弟弟名叫沈月白,而我的名字,是葉子衿。

大多數日子我都是一個人,但這並不妨礙我和王韻雯的交往,王韻雯從小學起就一直是我的同桌,現如今很多事物都會變得麵目全非,唯有我和王韻雯的友情不變。王韻雯的父親是銀行家,不可否認王韻雯是從小成長在乳白色城堡的公主,她人又極漂亮,是以追求者不少,她是極單純的女子,人生就如同白紙一般,大眼睛裏是無辜的清澈,似潺潺流動的朝陽。這樣的女孩子,是男人見了也會心動吧。我想,隻有在看見月白時,王韻雯的眼睛才會湧動看不清的墨跡,濃稠的化不開的惆悵。

那一天,天空裏處處彌漫著茉莉花的清香,是年華裏湧動的暗流,忽然見到爺爺領著一位年輕人進來,我的目光透過層層的花簾望向他,花影深深淺淺搖曳在他雪白的西裝上,落英繽紛。而他的神色飄渺虛無,唯有一雙眼睛熠熠生輝,有如暗夜蒼茫天穹的星光燦爛。

我隻覺得刹那間陽光明媚似三月的桃花紛紛揚揚,是武陵人發現桃花源的百轉千回。“子衿,過來見過許公子。”他臉上是若有若無的笑,眼裏是看不清的黑墨,終於他伸出手,“你好,我是許淳熙。”我一瞬間有些恍惚,好漂亮的一雙手,潔白修長,沒有一絲瑕疵,這樣俊美的男子,怕是上蒼的格外憐愛吧。

大廳裏清茶的香霧徐徐升起,我看見許淳熙的臉是水般的溫潤流動,祖父的笑容極其柔和,我忽而明白一件事,心瞬間恍惚起來,低下頭,暗自看著月白旗袍上一片片天青色的小碎花,泛著淡淡的黯然。茫茫人海中,遇見許淳熙,我心裏是淡淡的歡喜,連我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仿佛他是多年前就認識一般的熟悉親切,隻是他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冷漠疏離的氣息,像彼岸的煙火冷卻的餘溫。但是就連這樣的氣息我都覺得熟悉,我努力回想,最後終於確定,我們以前並沒有見過。許淳熙臨走前邀我明日去他家做客,我原本欲拒絕,但是心裏有一塊角落波瀾洶湧,我竟然鬼使神差的答應了,祖父極為高興,笑意裏隱隱約約是曖昧的影子。

祖父是當世的文壇宗師,隻是性子太過耿直,是以錢財之事極為不通,我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裝飾物,隻有一塊據說是出生時就握在手裏的半塊玉闋,我自然是半信半疑,這個世上出現過一個似夢似幻賈寶玉已經是絕了,那也是小說之言,我這玉如何作得真呢?我一直素麵朝天,不喜打扮的人,可是這次赴約卻令我有些為難,我該如何去呢?仔細想了想,覺得可以去祖父那裏探探口風,看看這許淳熙到底是何等人物。

祖父書房的燈光依舊亮著,我輕輕推開門,果然見到祖父伏案的背影,斟一杯熱茶,輕放在案頭,我細聲勸道:“祖父,您也累了,時間不早,不如去休息吧。”祖父氣定神閑的笑,看向我,“許公子如何?”我一愣,隨即會過意來,嗔道:“祖父您什麼時候這麼關心孫女的交際了?”祖父捋捋長長的銀白胡須,搖頭晃腦,“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我暗紅了臉,隻依偎在祖父身邊,看他臨摹書法,剛勁有力,形如瘦鬆,祖父寵溺的看著我,許久歎口氣,“祖父也老了,不知何時說走就走了,那時你可怎麼辦呢?隻想趁著現在還沒合眼,看到你有了歸宿,祖父也就心安了。”我驀地覺得心痛,生老病死,原本是人之常情,可是我無法接受祖父終有一日要離開我的事實。見我低頭不說話,祖父輕輕撫摸我的頭發,歎息一聲,“許公子的確是值得托付終身的青年才俊,他年紀輕輕就已經軍校畢業,在戰場上奮勇當先,絲毫沒有紈絝子弟的風氣,這的確是很難見。”我何嚐不懂,隻是,有些事注定無法強求。但是我也不忍拂了祖父的一番心意,隻說道:“孫女雖然不知他是何等身份,可是今日一眼就能感受到,他的家庭,絕對不簡單,祖父您自幼教育孫女不可和權貴之人打交道,您忘了麼?”祖父沉默片刻,燈影在他滿是皺紋的臉上投下一道道光亮,我的心,一瞬間就變得極軟極軟。

許久許久,聽到祖父說:“子衿,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歡這些富貴中人,我也不想瞞你,許淳熙就是許麒的獨子。”我倒抽了一口冷氣,許麒,那是前任內閣總理的名字!我有些難以置信,“為什麼?”祖父輕輕笑笑,滿是寂寥,“這是你的母親和許夫人的約定。”想到母親,我的心裏一陣陣的痛楚,沒有人知道我有多麼想念母親,每一年的春節,我都刻意待在家裏,因為害怕看見繁華的街市上那麼多溫婉幸福的母親牽著一個個興高采烈的孩子,那時的我就像被時間拋棄在整個漫無邊際的荒原上,連呼吸都充滿蒼涼。我看著祖父漸漸模糊的神色,終於含淚點頭。

出來時月亮是微濕銀鉤,彎彎的停歇在遙遠的天際,我驟然瞥見月白的影子,大吃一驚,“你怎麼回來了?”月白滿不在乎的笑,嘴角漾起一圈圈波痕,“我有七天的假期可以陪葉子衿玩。”我啞然失笑,這小子在軍校待了幾天,愈發膽大妄為起來,居然直接叫我的名字,眾所周知我們葉家家教極為嚴格,月白如此放縱一麵是祖父的溺愛,一麵也是他性子如此,我雖是姐姐,卻也不過大他一歲,始終找不到長輩的感覺,隻得歎一口氣,不再與他計較。

次日一大早,我挑了一件淡紫的旗袍,上麵綴著些玉蘭花,又將頭發仔細梳了梳,噴灑些香水,對著鏡子,我突然想到一句話,女為悅己者容。按住雙頰,隻覺有些燙手,細細一看紅霞悄然密布,暗罵自己一聲,身邊接觸的男性並不少,學校裏到處可見一位位梳著油光頭的男子,可是這次我卻如此失態,難道真是許淳熙太過俊美的緣故?靜靜心思,才慢慢踱出去,許淳熙的車已經在門外候著了。大約不到一小時的功夫,車子繞過層層關卡,停在了一處開闊的草地上,不遠處是一棟西式洋房,乳白色的房子映著蔚藍的天色,自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房子前麵有隱約的人影,我隨在許淳熙身邊一步步走近,這時發現一位穿著天青色旗袍的夫人,正剪玫瑰,裝扮雖然不甚華麗,然而雍容典雅,自有一種韻味,我想,這就是許淳熙的母親了。她看見我來,直起身來,臉上是優雅的笑意,我盈盈道了聲:“許伯母好。”她溫柔的拉起我的手,凝視我片刻,忽然紅了眼眶,“孩子,你受苦了。”我心裏一酸,這麼多年從來沒人對我說過這句話,大約是被我臉上永遠無可挑剔的笑容蒙混過去了,許夫人的身上,有一種類似於母愛的氣息,不管這是不是一種錯覺,我的的確確感應到了溫暖。和許夫人閑聊了大半天,她似乎對我的生活很感興趣,一直問我在哪裏念書,有什麼喜好,我一一回答,她顯然意猶未盡,一直在一旁靜靜聽著的許淳熙突然說:“母親,天色不早,不如我先送葉小姐回去吧,來日方長。”許夫人這才不舍的放我走,再三的請我明日再來,我這才想起明日和王韻雯的約會,隻得婉言拒絕了許夫人,她顯得有些失望,然而並未多說什麼。隻一再囑咐司機路上小心開車,又讓許淳熙好好照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