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川的胡須戰栗了一瞬,才緩緩走向她,在她麵前單膝行禮。
矢薇發出石頭一般冷硬的笑聲,“沒想到本宮在有生之年還能有這麼開心的時候。”
她也同樣沒有讓離川起來。
離川在跪了一刻鍾左右後才自己站直身子,佝僂著邁動遠去的步伐。
他是繞過我和涼走的。
矢薇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來到我的身旁。
她側著身子,紫色的眼睛肆無忌憚地打量著我。
這麼一雙美麗的眸子鑲嵌在如此醜陋的臉上,不得不說有些格格不入。
她似乎從我的眼神裏看出了些什麼東西,喉嚨裏突兀地發出一聲冷哼,“覺得我很醜,是不是?”
“我隻是在想,既然你都已經救了南南,為什麼還要回去。”
“因為那天你剛好被離川打傷了腿,根本跑不遠。”
我的神色不由自主地變了,“是因為我?”
“當然是因為你。”矢薇毫無遮攔地笑起來,“可是我剛剛跑進大火裏麵,就看見你身邊的殷雪隨了。”
“你就是因為這個恨我?”
“當然不是。”她摸了一下凹凸不平的臉頰,用一種平靜得近乎悲涼的聲調說道,“我們這些流著蓮峰血液的人,男孩子從小就會有一雙與眾不同的眼睛,女子從九歲開始才會顯現出自己的血統,你猜猜從你四歲到九歲的那段時間,他對我做過什麼?”
我搖頭。
“他拿我來試藥!”矢薇的語速快起來,“他把我關進一個密不透風的黑屋子裏麵,每天往我身體裏灌進無數的毒,就算我疼得死去活來,他也從來沒有停止過。直到五年後能夠掩蓋容貌的‘西橋雪’出世,他才總算放我一馬,那個時候我的臉比現在可怕多少倍你知道嗎?”
我的雙腿身不由己地慢慢後退著。
後背抵上涼的身體,涼並沒有讓開,隻是低下頭對我說道,“她活不了多長時間了,我不是來看你逃避的。”
我張了一下幹燥的嘴唇,勉強地問道,“我該怎樣才能補償你?”
“你去死吧,我一定原諒你。”矢薇的臉上帶著點瘋狂的笑。
“在殷雪隨身邊這麼多年,你難道還沒學會適可而止?”涼忍不住開口。
“陛下。”矢薇頹然地抬起眼睛,“這幾個月以來,您還是第一次用這樣重的語氣跟臣妾說話。”
涼看了我一會,放柔了臉色,漸漸上前去,將疤痕累累的她輕輕環住,“矢薇,我並不想這樣。”
“這樣才是真實的您吧,好多年以前,您就已經因為若若而討厭我了。”她的聲音裏裹挾著勉強的笑。“這段時間您對我百般依順,都是看著她的麵子,現在我又排斥她,您就容不下我了,是不是?”
她口口聲聲念著的那個“陛下”,是早已死在涼手上的真正的夏青午吧。
涼低不可聞地吸了一口氣,“既然知道答案,你又何必再問?”
一陣沉默之後,矢薇突然哭出來。
我見過她在奉幽國時冷傲高貴,目下無塵的樣子,也見過她失魂落魄,麵如死灰的樣子,甚至見過她陰狠惡毒,草菅人命的樣子。
可我沒想到,還能看見她哭。
她的哭聲像是一把被遺棄已久的菜刀,僵硬地砍在我的心上,並沒有讓我感覺疼痛,可是掉落下來的暗金色的鐵鏽,卻讓我沉悶得想吐出來。
她顫抖的身體終於漸漸在涼的懷裏靜止。
涼抬起頭,看向我,“她已經暈過去了。”
浩浩蕩蕩的風不知從哪個方向吹過來,泥土深處被草掩埋住的腥臭在此刻突兀地升騰而起。
我緊緊捂住自己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