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章節 第十六章:山林恐懼(2 / 2)

爺爺像是又被拉回了當時,說到這裏高聲叫了兩遍:“糊塗,糊塗啊!”

我現在明白爺爺為什麼這麼痛恨文化,也不準我上學。當時我娘臨盆,可是爹卻把她獨自扔在家裏,帶著人去闖深山。結果山神爺被觸怒,大部分人再也沒能回來,包括小胖和春妮的爹,都一起被埋在了興安嶺的積雪下麵。

那個歲月雖然過去了,卻在爺爺的心裏留下了深深的疤痕,文化在他眼裏變得像瘟疫一樣。

我停止了抽泣,黯然地望著興安嶺的大山,內心隨著重巒疊嶂的山峰而起伏。它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遼闊,也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裝得下。

第二天,狩獵結束了,我們開始拔營返航,每個人都滿載而歸眉飛眼笑,沒有發現少人,也沒有聽說誰受傷。隻有我跟爺爺像是丟了魂一樣,坐在車上不出聲。

快到鼓兒屯時,段爺拍拍爺爺的肩膀,語氣深長地說:“好了,坤子能有這個心,拚了命也要回來給你下個跪,已經無愧是咱興安嶺的漢子了。”

爺爺重重地點了點頭:“是我老疙瘩的兒子!是咱興安嶺的漢子!”

“你們看,屯子裏好像出事了,怎麼掛起了白幡!”隊伍裏突然傳來一片不安。

我們朝著屯子望去,果然看到在屯子口的大樹上飄著白幡,鼓兒屯果然還是出事了!九個人,九條命,張嬸子,王叔……全死了。

張嬸子脖子上有勒痕,像是被勒死的。王叔最慘,身上有多處淤青,像是被活活打死的,還有被溺死的,燒死的,而這些死法我全都見過,都是用在那隻“風生獸”身上的。

當我親眼看到這些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懵住的,深山老林將它的恐怖對我展現的淋漓盡致。

木魅山鬼,野鼠城狐,風嗥雨嘯,昏見晨趨。枯骨荒墳,深山老井。恐怖如斯!

明勝叔一下子發了狂,嚎叫著逃出了屯子,死得這些全都是他的至親,死得僅剩他一人。

我眼睛裏又回蕩起那東西垂死的模樣,它趴在地上,掙紮著,發出魔鬼般的冷笑。

明勝叔掏了它的窩,殺了兩個崽,它來到鼓兒屯借盡他親友的命,然後在一次一次親曆的痛苦中飽嚐複仇的快感。那可怕的執念,比大山中零下幾十度的冰窟還要寒冷,令人徹骨。

鼓兒屯,也被這來自深山的報複所震撼。

自那以後,我很久都沒再見到明勝叔,直到第二年夏天的一個晌午,在村口看到一個頭發蓬亂、一臉汙泥的瘋子,傻笑著躺在草垛裏,還是那一身從屯子逃出去時的冬衣。

至於寨子裏,後來杆子爺他們打開了葛叔的屋子,裏麵充斥著令人作嘔的惡臭,尤其是那床被褥,就和裹過死人沒什麼兩樣。炕下麵塞著死雞,就是美姨養的那些。整個屋子又陰又冷,沒了半點人氣。

美姨忍著惡臭把裏麵該扔的都扔了,杆子爺給門上了鎖,自打這裏葛家絕戶了。

我的七歲,好像是在這幾天裏過的,充斥著寒冷,恐懼,死亡與惡意。像是從興安嶺的陽麵,突然到了陰麵,冷得讓我發怵。

這晚,我躺在家裏的床上呆呆望著窗外,興安嶺又下雪了,寒風透過窗間的縫隙,棉襖都裹不住的寒冷。

外麵響起了聲響,喀嚓,喀嚓,子彈上膛,退膛,是拉槍栓的聲音。

我猛坐起來,窗子外麵,一具骷髏站在雪地裏,襤褸的衣衫像是旗幟,手上的槍不停重複著上膛、扣扳機、退膛。

爺爺的眼睛被一片血色染紅,“小鬼子!”他一把甩開大門,外麵淩冽的寒風呼地衝了進來。

“大日本帝國……”

“去你個狗日的,殺——”

我突然間愣住了,眼睛裏一片模糊,隻能看到玻璃窗和飛雪,這個冬天真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