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甕城之變(1 / 1)

第118章

原本一直風度翩翩的錢先生,臉上水光交錯,不隻是大汗淋漓,還是淚流滿麵。他永遠潔淨的公服下擺,此刻滿是塵土。翹頭履也磨破了,不難看出他一路奔跑而來,已經精疲力竭。

我並沒有等待太久,即聽到老師顫顫巍巍的聲音:“今日萬歲回鑾,本當大開三門以迎之。可是,大乾門竟久喚不開!”

我抬了抬手,示意錢先生無需再說下去。接著,便對眾人淡淡道:“入城。既然先生喚不開,且讓朕去看看,阮直他,究竟開是不開。”

禦駕長驅直入甕城。

所謂甕城,是城樓圍成四方形,高與大城相同,門中有門。一旦敵人攻入外門,內門關閉。守軍就可在城牆上上設大炮、弓弩等絞殺。這種建築物威力無比,所以稱為“甕中捉鱉”。一般行軍打仗的人,都和畏懼這種城樓。即便是和平年代,也會在通過時感到深深的不安。

永定門的甕城如同一張張開的巨大血口,等待著獵物進入。

禦駕順利地通過外門,然而,在我進入到甕城之後,前導的步兵卻漸漸停止了前進的步伐。人群撥開,前路坦途且光明,月光映照下,每一個坎坷都光輝燦爛。內門中有冷色的光溢出,門上銅錠的拖影長而瘦削。甕城中央的石板路同門內朱雀街上連結為一體,具是整塊磨礪平滑的細膩青石板。冷月如霜,青石板路上灑滿了鹽。

禦駕前隻有幾匹寶馬導引著,是徐澄等幾名年輕將領。順著撥開的人群撕裂的巨口,我離甕城內門愈來愈近。宏偉的內門下,隻站著一人一馬。月光將人與馬的陰影拖得極長。馬上的房選默然望著我們,俊美的頭顱微沉,手中長鋒倒提。他冷傲而超卓的姿態,如六月飛雪,他所在之處,就是一片冰封世界。

冷寂。如同不在人間。

有時候,我常常會覺得。上天待男人和女人,確實是不公平的。譬如現在,我從一個少女變成了一個形體醜陋的孕婦,而房選仍然保持著少年時代的容色與氣質。譬如我作為帝王,在烽火和鮮血的簇擁中來到此處,而我的對手,卻隻有一人一馬。

這不是贏得毫無懸念。相反,我心裏隱隱有一種感覺,當我率領如此多的人,與房選為敵的時候。我已經徹底輸掉了。他是我自己選的男人,我為他生兒育女。

但是他背叛我。

我們如今,兵戎相見。

這如霜冷月為證,蒼天以鑒。曾已於最美季節綻放的,如同三月桃李一樣鮮豔的青春,已經沉入太液池水。曾經光華亮烈的愛情,如虹已散。曾經奉若珍寶的許多殘片,恰是攀登至尊權位的一個小小插曲一般。無意略過,未上心頭。

過了許久,我終於開口道:“房選,唯一令人遺憾的,是這條路,我們之間終究隻有一人,可以獨自走到盡頭。”

他的聲音,仍然如同碎玉:“萬歲,你說得沒錯。隻是,誰能得到這希冀已久的孤寂呢?”

我笑笑,抬了抬手,道:“今日,滿朝文武,普天之下,都知你房氏謀朝篡位,欲更天統。天道不助,運勢不濟,合該如此。”

房選的麵孔離我很遠,以至於我無法分辨他臉上的表情,隻覺得模糊一片,但分明又能夠感受到徹骨的冷意。

我頓了頓,才道:“不如你此時束手就擒,大家省卻功夫。”

他似乎是笑了一聲,道:“昭和。成王敗寇,但我隻是一。天心閣在,就會有二。三朝更迭,房氏不滅,就會生生息息。”

我靠回坐墊裏,道:“你說的沒錯,人心無饗足。唯有王道化之。”

“你曾經說過,這是一條孤寂的道路。而我為你感到可悲,因為在這條孤寂的路上,你還會遇見形形色色的苦厄。眾叛親離,離心離德,而你永遠隻有一個人……昭和,我隻是一個開始。”

房選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在整個甕城中回響。我第一次知道,原來甕城也是可以回聲的。他的聲音無孔不入地鑽入我的腦海。

“我會讓你永遠記得我。”

房選。

很多年之後,我回憶起甕城之變那夜的事。也隻能記得那一道反複折射的冷光。如同即將寂滅的星辰耀眼奪目的回閃,一道又一道刺目的寒光幾乎令人無法睜開雙目。所有人都愣住了,沒有人知道眼前發生了什麼。寒光與金石碰撞激起的火花,讓前途一片燦爛,而無法辨別。

那夜房選用的劍,劍刃上留下了七個整齊排布的孔。陸雲修在距離房選三四丈的距離外,連續發出七個暗器,以冀擊落房選手中佩劍。

房選說,要讓我永遠記得他。

而我,怎麼會忘記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