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步一步走得極慢,雖然眼神清亮,但整個人顯出一種精氣神散盡之後油盡燈枯的憔悴來。她走到床邊,抬手想要取下丁儀口中的毛巾,手腕隨即被一把扣住,身子一輕,狠狠摔回榻上!
謝清歡本就是強撐,這下整個兒被摔懵了,眼前金星亂蹦。
丁儀俯下身去,看著謝清歡灰敗下去的臉色,滿眼冷漠,一隻手扼住她的脖子,微微用力:“你長得不怎麼樣,膽量倒是讓人佩服。”
謝清歡眼前發黑,神色卻是一片淡然:“你可以動手了。”
“動什麼手?”真以為黑社會就能隨便殺人嗎?丁儀沒好氣地鬆手,站起身,敢情這傻姑娘先前以為是要殺她?自作聰明,真是了不得的壞習慣啊。
丁儀拿起電話撥通內線:“把那湯端上來。”
掛斷電話,又從兜裏摸出手機,撥了個號,毫不客氣地開口:“阿藍,我外宅丁儀,你沒睡的話,趕緊過來一趟。”
那邊說了句什麼,丁儀回道:“少廢話吧你。人是太子帶回來的,這會兒眼瞅著要沒命了。”
說完也不管那頭反應,利落地掛了,走到門口接了廚房送上來的藥,回轉床邊,將謝清歡扶起來,藥碗湊到她唇邊。
謝清歡軟綿綿的,看著黑乎乎的湯藥,隻略微動了動眉毛。
“避子湯。”丁儀看一眼她的臉色,靜靜道,“每一個太子睡過的女人,都要喝。”
段家的血統不可亂,在不被允許的情況下,任何女人都不能私自孕育段家的血脈。不管謝清寧是被人設計還是自願爬上太子的床,隻要她不是段夫人,就沒資格給太子生孩子。
這太子,倒是挺會擺譜。謝清歡看了她一眼,唇邊泛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張開嘴將湯藥一口氣喝了幹淨。
丁儀放下碗,扶著她躺下去,還順手擦了擦她嘴角的藥汁。
謝清歡閉著眼睛養神,不一會兒又睜開,表情糾結有氣無力地問:“這裏不會是煙花……吧?”
謝清歡說到煙花兩個字的時候,十分的不情不願。
難道我看上去就那麼像老鴇?像我這樣的專業素質,起碼也該是宮裏的尚宮嬤嬤吧?丁儀不知道她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聽她的口氣又隱約有種將太子當嫖客的感覺,啼笑皆非地搖了搖頭:“不是。”
不是青樓就好。謝清歡稍稍放了心,緊繃的神經開始鬆懈,再加上避子湯裏加了安神的藥,縱然她有心保持清醒,也忍不住昏昏欲睡了。
意識昏蒙間,有人掀開了她身上的薄被,冰涼的脂膏貼上了肌膚,被溫暖的指尖輕輕抹開。
塗抹完那些細小的傷痕之後,林羽藍又洗了手,取過醫藥箱裏的器具,同樣裹上一層藥膏,探入被中。
即便是身心俱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從未被人這般對待的謝清歡仍然在瞬間驚醒,心中怒氣雲翻浪卷,手腕一翻,摘葉拂花指毫不留情疾刺而出:“你們,簡直欺人太甚!”
謝家清貴門閥,屹立百年不倒,家族底蘊便是中庸,若不是怒極,謝清歡也不會下此重手。
隻是,她此時脈弱體虛氣空力盡,比之強弩之末尚且不及,招式再精妙又如能能一擊奏效?
更何況,林羽藍雖然隻是段氏的家庭醫生,但她與段明樓從小一起長大,跟著一個老師學武,身手著實不弱。
一隻手把持著器具繼續推進,另一隻手飛快揚起,隨意化解了看上去出其不意淩厲無比實則虛的厲害的招式。
然而,招式雖然化解開了,林羽藍卻覺得手腕一震,痛麻的感覺蔓延開來。
“丁儀,你年紀輕輕的,就開始犯糊塗了嗎?”林羽藍沉下臉,甩了甩手腕,指著謝清歡一臉不悅,“這就是你所說的‘眼瞅著就要沒命了’?我看她要是還有三分力氣,我這隻手今天就要交代在這裏了。知道我的手多貴嗎?”
“是你自己大意,可怪不得別人。”丁儀走上前,扣住謝清歡的肩膀將她牢牢按住,冷漠的眉眼間竟然有一絲笑意,“你別不服氣,她確實是傷得不輕。現在讓她下地兒,別說動彈了,估計連站都站不住。就她這樣,”她頓了頓,下巴努了努,“剛剛,就在這床上,她差點兒掐死我。”
謝清歡胸口劇烈起伏,閉著眼睛暗暗咬牙:剛剛就應該掐死你!這什麼大夫,折辱人倒是一把好手。
“真的假的?”林羽藍清麗的眸子略微眯起,看著被丁儀按住無力地陷在被子裏喘息的謝清歡,一臉的難以置信。謝清歡如今的情況,用四個字來形容的話,那就是苟延殘喘,能恢複到什麼地步還兩說。
就這弱雞樣的戰鬥力,段家一個剛習武的小童都能輕易捏死她。她竟能壓製住丁儀,還差點兒掐死她?
林羽藍挑了挑眉:“丁儀,管家這工種是文職沒錯,我沒記錯的話,你的搏擊術學得也不差吧。當初在演武堂,你不一直名列前茅嗎?否則這外宅管家的位子也落不到你頭上。”
“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今天栽個小跟頭,總好過把命送在別處。”丁儀臉色淡然,絲毫沒把‘差點兒送命’這事放在心上。
她對謝清寧的舉動,有點理解不能。
身為段氏的外宅管家,她自問也算見多識廣了,輕易不會覺得什麼事兒很稀奇。太子的床伴來來去去的,還沒哪個像謝清寧這樣,拚盡全力把人悶暈了,就隻為洗個澡的。
難道謝清寧當真如資料中所說,既傻且天真,竟然不知道以她的身份,根本得罪不起這宅子裏的任何一個人?
退一步講,悶暈她是為了洗澡,那麼,對治傷的醫生出手又是為了什麼?
丁儀比謝清寧大五六歲,搞不懂這種二十出頭的小姑娘的想法,向林羽藍使了個眼色:“行了,別磨嘰了,快點兒做事。天都快亮了。”
林羽藍挑了挑眉,嘖了一聲,漫不經心地拈著手中的物件輕輕轉了轉,將藥膏均勻地塗抹在內壁上。
謝清歡身體僵了僵,臉色發白,一直半合著的眼眸豁然睜開。目光幽冷肅殺,如勾如劍,瞬間氣場全開,刺得林羽藍小心肝一抖。
娘喂,這種壓迫感,跟太子發怒前的低氣壓比,不遑多讓啊。
丁儀按著謝清歡的肩膀,自然能察覺到她的僵硬,再看一眼她的眼神,簡直忍不住要撫額長歎——這姑娘果真是既傻且天真,杠杠的奇葩一枚啊。這個時候跟醫生叫板,簡直是老壽星上吊——找死!
林羽藍皺了皺眉,似是想到了什麼,輕輕拍了拍謝清歡的大腿:“輕鬆點兒,隻是上藥而已。”
而已?謝清歡麵無表情,冷冷地瞪她。
“你既然害怕我折騰你,就該老實點。”林羽藍對她的反應有點兒意外,笑得一臉邪氣湊到她眼前,伸出一隻手指戳了戳她的臉:“你先前,是個雛兒吧?”
林羽藍的白大褂下麵,是皮製的抹胸背心加堪堪掩住臀部的小短裙,她這麼俯身湊過來,謝清歡眼中頓時隻有白花花的胸脯跟大腿了。
“住嘴!”謝清歡輕喝一聲,眼暈地合上眼簾——這世道的女子真是太不矜持了!
林羽藍於是笑著後退兩步,繼續上藥,順便給丁儀解惑:“沒啥,害羞了。”
害羞你大爺!謝清歡細弱的手指攥緊身下的床單,強忍不適,心中冰霜如織: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那什麼太子,你給我等著。千萬不要落到我手裏,否則定要他流放千裏,發配西北種棉花!
好容易上完藥,林羽藍邊摘手套邊道:“這兩天少動彈多休息,身上的傷口不要沾水,吃得清淡點兒,辛辣的東西別碰。”
上藥的過程是難堪了些,藥效確實不錯,涼絲絲的很能緩解痛楚。
謝清歡深吸了一口氣,靜靜道:“多謝。”
林羽藍驚訝道:“你謝我?你不覺得我是幫凶?”
你當然是幫凶。謝清歡唇邊習慣性彎起一道弧,淡淡道:“一事歸一事。”
“你既然這麼想,看來也不是拎不清的人。”林羽藍雙手抱胸,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女人的第一次很重要,甚至關係到一生的幸福。據我所知,太子並沒有處的情結,他在床上向來偏愛有些經曆熱情大膽的女人,像你這樣的雛兒,能不碰就不碰。辦事兒的時候也就是精力旺盛些,並沒有什麼虐人的癖好。”
謝清歡挑了挑眉:“所以?”
林羽藍笑了笑,意味深長:“有時候,傷人最深的,反而是身邊最親近的人。”
謝清歡聞言眸色一沉,立時想到任真。這身體的原主人誤打誤撞上了太子的床,真的是出於他的設計嗎?
謝清歡皺著挺秀的細眉,略一思索,直接否定了這個可能。
她之所以在第一時間想到任真,並不是因為林羽藍有意無意地挑撥,而是方才太子與丁儀站在門口,話裏話外透露的三兩信息。
謝清歡向來心思縝密,又擅長舉一反三,所思所慮不容易受外界牽引。更何況,太子在她的眼中,人品也不甚靠譜。他跟親信談話沒有刻意避著她,不是因為人品磊落,而是他這人自負,沒把她放在眼裏,也不怕她聽到什麼。
也不排除,他們是故意說給她聽的。
再說任真,如果這事確實是出於他的設計,那麼,他的目的何在?
為錢?為權?為利?
不,沒有這個可能。
無論是為了什麼,總難免要討好人。
但討好人並不是件容易事,尤其是討好太子這種人。他所擁有的原本就十分優渥,想要的就更少,極難討好。
要投其所好送其所要,還必須要送到他的心坎上,方能博他一絲一毫的歡心。
如果這是一出美人計,那麼原主的表現實在是糟糕之極失敗透頂。
如果這是一出苦肉計,那麼起碼要一方願打一方願挨。很顯然,就連太子也不願意。
所以,原主被設計上了太子的床,並不是為了討好太子。
既然不是為了討好,再聯係方才林羽藍說的,難道是為了給太子添堵?
看看原主的慘狀,想來是添堵成功了。
隻不知,原主對於任真的設計,是不是知情。不管怎樣,原主的眼神不甚好是肯定的,那位太子未必真就是神一樣的對手,但任三少這樣的,顯然是豬一樣的隊友。
就丁儀所說,任三少這三個月瞞著家人跟原主在一起。這說明兩人之間是有交情,即便不深,起碼不差。為了給人添堵罔顧他人生死,任三少的心腸未免太過歹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