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見的人,是一個要殺他、且絕對有能力殺他的人。
“皇上,楚今朝帶到。”
那個人是亂臣賊子,是他的滅國仇人,卻也是當今的皇帝。如今與他,僅剩一門之隔。
“吱——呀——”
門開了,聲音沉緩。已逾百年的厚重大門,紅漆微暗。
“皇上要單獨召見楚今朝。”
門裏走出來兩個紫綬青衣的帶刀侍衛,麵無表情,像在看待一個死人。
身為萬民唾罵的亡國罪人,他潛逃一年多,現在來自首,絕無生還的可能。侍衛的態度很能理解,但他還不打算讓自己成為死人。
“多謝兩位大哥。”
鎮定、禮貌、靜心、凝神。昂首挺胸深呼吸,保證不會讓人看出心虛與害怕。
再抬腳,闊步跨進門檻。
終於要見到他了。
結果,殿上空無一人。
“左轉,皇上在偏殿。”身後傳來侍衛提示的聲音。
一口氣緩緩呼出,鬆懈了下來。
再來一口氣,絕不能不戰而被屈。
轉身左拐,緩緩推開虛掩門扉的偏殿。
迎麵卻又是一架九龍紋的屏風攔住了視線。
穩住!把拳頭鬆開!掌心的汗不要管。
閉了閉眼,他再次深呼吸,穩步繞過屏風。誰知一腳剛踏出去,一陣疾風迎麵撲來,伴隨著金屬的鏽腥味。
是劍!殺招!
他下意識要閃開,卻在最後硬生生地忍住了,止步站定在原地。
待那疾風停下,果然是一柄明晃晃的長劍,懸指在他喉間。劍光閃爍,刺入眼。
背心早已冷汗涔涔,他縱然極力穩住心跳保持鎮定,還是忍不住眯了眯眼,順著劍刃望向執劍的人。
紫玉王冠,金龍黃袍,是這天下之主的象征。這個二十五歲的年輕君王,舉天誓日,一呼百應,發動長庚之役;馬背馳騁,彈指兩年,就讓大興朝改弦易主。他沒有他想象中的粗獷霸氣,三分英挺中倒有七分俊美,鬢邊順發垂下的兩道金色細流蘇還替他添了文雅貴氣,長風浩然中冉冉有朝霞映初陽之態。
這就是段君銘?
他以為,統帥三軍在馬背上打天下的人,至少應該有些“武氣”與深沉,卻不知竟如此“文氣”與軒朗。
謹慎!他做的事可半點不與“文氣”沾邊!
楚今朝不敢輕視麵前這個逼死前朝承宣帝,如今又掌握著他生殺大權的男人。他沉默著,努力讓自己忽視眼前刺眼的白刃,忽視冰冷的劍尖抵在喉間的冰涼,無所畏懼地直視著麵前的男人。
當麵對峙,那高高吊起的心反倒漸漸平靜了下來。隻是無論他在心裏預想演練過千百次,都沒想過見到段君銘的第一眼,竟會是他的笑容,且還笑得十分歡樂。
啊,是了。他日夜都想誅殺的敵人自動送上門了,讓他寢食難安的心頭大患也指日可消,他自然要笑得歡樂。
“你就是楚今朝?”那笑竟還有幾分溫和,像是尋常好友碰麵一樣,似乎完全不知道他手上有柄利劍正指著對方咽喉。
“是。”楚今朝不卑不亢,略略點頭,全然不顧喉間正有利刃抵著,這一點頭等於把喉嚨往劍尖上送。
段君銘自然注意到了這一點,但他並沒有因此而退後分毫。他一直看著他,打量著他,從頭到腳,眼裏一抹失望與促狹顯而易見,除此,還有一絲幸災樂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