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永生的感覺,是怎麼樣的呢?
在我尚且年幼的時候,我常常有這樣的想法。那是類似於玩耍的妄想,我有時憧憬,有時恐懼,但從沒有想過這樣的事情會落到我的身上。
那個時候阿離來到月前村。她是個貨真價實的永生者,還未見到過她的時候,她的傳說就到處都是了。
我是阿媽偷情生的女兒,出生後父母就被浸了豬籠,在月前村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孩子。阿離來了之後向村長討要一處落腳的地方,於是村長就把荒山上沒人住的破廟給了她;出於恐懼,村長還讓我——也沒有誰疼愛的孩子去當阿離的侍童:傳聞阿離不老不死,就是因為要常常吸食童女的鮮血。
現在的我已經能對此微笑了,可是那個時候,我是打心底裏感到恐懼的。我跟著阿離上了荒山,一路不發一語,到達破廟後她的表情也沒什麼變化,我想起戲文裏那些厲害的老怪物們都是常年麵無表情,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你叫什麼名字?”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阿離已經踏入大堂。她的聲音意外地溫柔,平和,完全不像壞人或者難相處的人會有的聲音。我愣了愣,跟著她跑進破廟:“我……唔,村裏人都叫我狗兒……”
阿離笑了笑,明明是非常溫柔的笑聲,卻不知為何令我感到難堪了起來。“一個小女孩子,居然叫這樣的名字……這樣吧,以後你就**和景明的景。你姓什麼?”
“我沒有姓……”我支支吾吾,還好阿離並不看我,她看完破廟情況之後回我:“那以後你就跟我姓蘇吧。我叫蘇離,你叫我阿離就好。很晚了,咱們先收拾一塊睡覺的角落吧。”
我平日都是天為蓋地為床,蜷起來就能睡覺。這會兒不知該怎麼幫忙,呆站在一邊,阿離倒也不罵我。她不緊不慢地從外麵抱來枯葉,從佛像身上扯下衣衾,看得我心驚肉跳。待在裸身的佛像下麵實在不自在,我想了想也學著阿離去抱些枯葉來,又找了兩塊適合打火的石頭,把佛燈點亮。收拾得差不多以後已經很晚,燃著佛燈室內都有些昏暗。
“先睡覺吧。”阿離笑笑,示意我先上“床”。
我原先以為她是要我暖床,可是鑽進去之後,阿離就去吹滅了燈,脫起衣服。她並不避忌我,非常自然地除掉身上的大衫、腰帶、襖、裳、中衣、釵,隻留下褻衣褻褲,掀開被子一角也擠了進來。阿離的身子很暖和,她親密密地挨著我,長發偶爾會騷到我的臉上。她身上有說不出來的香香的味道,讓人覺得非常安心。在黑暗裏,我第一次正視阿離:我突然覺得她比村裏最好看的慧蘭姐還要好看,穿的也比地主家偶爾出來的丫鬟看上去高級許多;她比賣豆腐的彩霞還要溫柔,一點也不像會吃人的妖怪,更像是我一麵也沒有見過的媽媽。
阿離對我笑了一下,伸出一隻手擁住我,我也順勢朝她懷裏擠了擠。“早點睡吧。”她用氣聲跟我說,呼吸噴到我的臉上,癢癢的暖暖的,安心極了。
那一晚上我睡得很好。
醒來以後天已大亮,阿離自然也已經起來了。她煮了些菜粥,用的都是我之前全然不知道可以食用的材料。見我醒,她示意我自己吃就又去忙,我才注意到破廟比前一晚上已幹淨許多。我趕緊吃完幫忙,她見我手腳利索,於是叫我先收拾,她去鎮上采買些物資。
破廟雖破,卻也不小。前麵的庭院雖然荒,但有一口井,整理整理養些雞也蠻合適。大堂裏有三尊佛像,扒了他們的衣服做鋪蓋讓我心慌得不得了,於是今天我努力將能夠到的地方擦得鋥亮。大堂後麵有一間靜室,一間柴房,一間廚房,一間飯堂和三間客房;最不可思議的,居然還有一間茅房!我收拾得差不多,越來越覺得這破廟比地主家的房子還要氣派,雖然我並沒有進過地主家裏;前麵是一片荒山,後麵連著樹林,雖然人跡罕至,卻再也不會有流氓和別家小孩的欺負嘲笑,村人的謾罵挖苦。
這麼一來,我突然覺得成為阿離的侍童是件非常幸福的事情。暮色漸起,我正開心的時候,阿離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