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隋軍雖然已經在戰前分析過了高句麗的敵情,該弄的輿圖也弄了一些,比如來護兒渡海作戰的時候,就頗賴戰前籌措的輿圖指點方向、知道前方哪裏有河川水流、哪裏有郡縣城池。否則,也打不到平壤城下。
不過,這個時代的輿圖就算再詳細,也是沒法和後世的軍用地圖相比的。圖上標注得河川寬度有多少、水深有多少?山脊有多高?城池有多雄峻?這些參數,都是看不出來的。
所以,當宇文述和於仲文帶領號稱總數三十萬的九路大軍強渡鴨綠江、繼續往高句麗腹地奔襲的時候,其實除了能夠看到哪裏有山川河流這些基本信息之外,其餘信息隻是一抹瞎。過了鴨綠江,距離平壤城可是還有四百裏路程呢。
而隋軍對地理情況了解不詳,所帶來的又一個問題,就是完全不了解進入鴨綠江以東的朝鮮半島後的後勤困難——後世中朝邊境的主要地形地貌,就是長白山脈的山區。縱然有鴨綠江這條江穿過山區,那也不過是蓄流長白山麓的雨水雪水而成的,其河穀非常之狹窄,入海口的衝積三角洲也很是狹小。部隊離開鴨綠江河口超過三十裏之後,走完義州地界,行軍的路線便再次被長白山區籠罩。雖然長白山到了沿海一帶已經沒有遼吉邊境那麼高峻了,卻也著實夠隋軍喝一壺的了。
宇文述和於仲文的所有輜重運輸車隊,包括牛車騾驢等都難以前行,而且高句麗山民組成的“義軍”在長白山區神出鬼沒,專門襲擊隋軍缺乏護航的輜重隊,讓不熟悉地形的隋軍苦不堪言。
當時宇文述一看距離平壤也就三百五十裏光景了,陸軍行軍五六天也就可以趕到,便一咬牙冒了個險,讓士卒自行攜糧行軍、背負十五日的口糧——那樣如果七天之後找不到高句麗軍決戰,或是沒有能夠和來護兒已經在平壤周邊腹地的部隊會合的話,那麼部隊就原路返回,還能保證歸途有軍糧可吃。再加上宇文述估計高句麗人的堅壁清野也不可能太徹底,總能搶到一些補給,便沒覺得這個辦法有什麼不妥。
讓部隊以攜行食加速行軍後,高句麗人騷擾輜重隊的義軍便沒了目標,最後隻能貿然襲擊隋軍背負糧食的主力軍,結果自然是被隋軍痛殺大敗,還被隋軍反報複沿途屠滅了幾十個村鎮。又過了兩日,高句麗正規軍也開始派出小股部隊不計損失地襲擊隋軍,雖然每次來的人馬都隻有區區幾千之數,傷亡不小還不夠隋軍塞牙縫,但是卻好歹遲滯了隋軍的行軍速度,隋軍為了應付作戰,一天隻能走三十裏山路。
宇文述知道這是高句麗軍主帥乙支文德為了遲滯自己的行動——因為敵人知道自己已經放棄了輜重糧隊,部隊隻有十五天隨身攜帶的口糧,那麼乙支文德肯定要想辦法讓隋軍沒法在十五日內趕到原本預定的地點,那樣隋軍自然會糧盡而退。
乙支文德想要如何,宇文述當然偏偏不能讓敵人如願,便繼續反其道而行之。在宇文述看來,乙支文德的表現是出於怯懦和避戰,顯然是打著堅壁清野死守的打算,不敢和自己決戰的。而隻要乙支文德不出城,宇文述就可以大模大樣南下和來護兒的登陸部隊會合,到時候自然可以吃來護兒的部隊帶來的軍糧維持。
在宇文述心中,還有另外一個見不得人的想法:
楊廣讓他幹這件迂回敵後奔襲的苦差,他也接了,就算戰敗了,那也是因為計策太過行險而敗,怪不得他宇文述,而且那樣的話楊廣清除隋軍中八柱國世家門閥嫡係府兵的計劃也完成了,隻是少殺了些高句麗人,楊廣也不會責罰他宇文述——實際上,楊廣之所以派於仲文和宇文述一起領兵,就是已經打算好了,如果兵敗之後,或者這九路軍中的八柱國世家門閥嫡係部隊損失太慘重後,回到朝中需要平息那些貴族的怒火,就會把於仲文作為此戰失利的罪魁禍首推出去當背黑鍋的替罪羊。
事實上,曆史上首征高句麗隋軍戰敗後,一回國於仲文就被作為責任人問罪了。而實際上薩水之戰於仲文根本沒有啥指揮權力,都是宇文述在指揮。
但是,如果宇文述可以成功和來護兒會合,最後依然失敗了的話,那麼在隋軍合兵後有四十萬兵馬的情況下,這個敗肯定不可能是在戰場上被敵人正麵擊敗的——高句麗血戰多場,如今也已經國力大損,不可能有實力在正麵戰場上毫不取巧硬戰擊潰四十萬隋軍。所以,失敗的可能性就隻有一種,那就是四十萬隋軍會合後,最終糧食不夠吃,糧盡兵敗。
會合之後,軍糧理當由來護兒提供,由蕭銑督造的海船水師提供。回合之前,糧食吃盡了,是他宇文述的責任;會合之後,糧食吃盡了,就是來護兒、周法尚和蕭銑的責任,是水師的海船渡海運糧不力的責任。因此,隻要兩軍會合,那麼前有於仲文這個戰場上作戰不利的背黑鍋,後有來護兒這個後勤出問題時的替罪羊。他宇文述個人的仕途就沒有任何一絲風險了,無論隋軍怎麼敗,都怪不到他頭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