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臨近晌午,我欲去瞧瞧玄珀,簌雪道一大早見玄珀離開了隱寒宮尚未回來,此時去怕是要撲空的。我想了想,便決定再去千壁仞。
乘了風到陌上峰裏落得腳,我仔細地往周圍瞧了一圈,確定是沒有人跟著,才邁了腳步去往樹根底下尋四麵垂蘭。
我記得上次尋著的那一株垂蘭是在什麼位置,便找得那一棵老樹,按記憶去拔開草叢,卻發現那處空空如也。我正愣著,便猛然聽見了銀鈴的響聲,此時要隱身已經太遲。
我站直了身子,調整了下呼吸轉過身去,看見那著碧綠籠紗裙挽一雙垂髻的美貌人兒就站在我背後,兩眼呆呆地望著我,汪汪地含著淚水,手裏正執著那一株鮮豔欲滴的四麵垂蘭。
真是,該來的總要來,躲也躲不掉。我無奈地朝那人兒扯出個笑,還未來得及說話,她卻倏地飛奔過來,撲進我懷裏抽抽嗒嗒地哭將起來。我瞧見她將垂蘭握得緊緊的,生怕垂蘭要被她捏碎。
我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道:“小十三兒,我是這麼討人厭的麼,這麼久未見著,今兒見著竟是首先將你惹哭?”
綠漪哭得幾乎斷氣,道:“二姐姐,不是,嫂嫂,你可終於回來了,可叫小十三兒想死了。”
我一聽見“嫂嫂”這聲叫喚,馬上覺得有些站不穩,這年頭什麼不好流行,專流行胡亂稱謂且亂認師父親戚的,還專專隻叫我碰上。看來我非得改改認死理的毛病,就是現時手下的藥材也能將玄珀身子養回原樣了,幹嘛還非得執著這一味呢,今日回去得好好算算,我是否流年不利,不宜出門。
不一會兒,綠漪已將我胸前衣裳哭濕了一大片,且尚未見有停的跡象。我忙將她自懷裏扳起來,問道:“你怎麼在這裏?”
綠漪一隻手仍攥著四麵垂蘭,我隻盼望她手勁輕點兒,另一隻手抹了把淚痕道:“我是專門在這等嫂嫂的,已等有幾日了。”
我一驚,道:“你怎知我要來?”
綠漪道:“那日上得山來想看四麵垂蘭開沒,卻發現沿著這株蘭花的一路花草都是新洗過的樣子。別人沒見過是不認得,我卻是知道那是嫂嫂走過的痕跡,冰川水潤過的植物,都要新鮮精神些的,又知道嫂嫂是用過垂蘭入藥的,是以斷定必是嫂嫂來過想取四麵垂蘭。我看那株蘭花還在,便料想嫂嫂還要再來的,就等了幾日,竟真叫我等著了。”
我才想起那日來,烈日炙烤的我流了一路的汗,竟然叫這小東西給尋著了痕跡,真是精明狡猾,再比不過狐狸的。
我點點頭,道:“就屬你眼睛最尖心最細。除了你,可還有人知道我要來?”
她搖搖頭道:“沒有,我也是推斷嫂嫂要來,想先等等看,尚未告知第二人。”
“好姑娘,可千萬別與別人說。我今日來,是為著尋四麵垂蘭下藥,隻缺這一味了。”
綠漪依舊淚眼汪汪,本將手裏的垂蘭要交與我,忽又猛地縮回去,十分委屈兼生氣地說:“難不成嫂嫂拿了垂蘭便要走了,這一走就又是一萬年不回來?”
我頓覺頭大,要回答好這丫頭且安慰她的情緒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小十三兒,眼下我正有著緊的事要辦,等我將事辦完再來看你可好?”
綠漪眼睛一亮,道:“嫂嫂可是當真?”
“當真。”
“還要回來看小十三兒的?”
“要的。”
綠漪喜得又撲進我懷裏,摟著我的腰蹭著臉,將眼淚在我衣裳上抹得幹幹淨淨,道:“嫂嫂可不許騙人。”
我隻好道:“你隻要好好答應我一件事,不與任何人說今日見著了我,不是,你就切莫與人說起我就是。”
綠漪徑自開心,猛點頭道:“小十三兒保證不說,隻自己一人知道。”
我從她手裏拿過垂蘭,便乘了風往鮫宮趕。綠漪在背後依依不舍地搖手喊:“嫂嫂記得要回來哦。”
我卻隻是恨不得將她變成啞巴,叫她這樣一喊,還需要與人說嗎。卻又隻能假裝沒聽見,加快速度地走了。
回到寒枝院,便吩咐簌雪熬起藥湯。我從懷裏取出猶帶有體溫的四麵垂蘭,小心翼翼地放進湯裏麵去。
這味引子果有奇效,玄珀喝了加料的藥湯反應大好。鮫帝鮫後知道以後,自是滿懷感激地來道謝,並要留我多住幾日。玄珀的筋脈原是小事,隻因鮫帝夫婦緊張過甚。療傷的事至此算告一段落,卻又中生曲折,讓我心煩意亂。我想著這四麵垂蘭的來曆,想著綠漪那張梨花帶雨兼哭訴的臉,便悲涼地覺得好時日無多了。
離開冰川,到荒陸內走卦,解眾仙妖精媚之惑,指點亂世俗人迷津,是我神力晉階,執掌冰川前的必修功課,是以在年滿成人之後,我便依道離開冰川,開始我的走卦之旅。依照律例,在外走卦提升修為,是曆難的一個過程,娘親將我全身法力盡數封印,隻留了乘風飛升一項,作為護身的獨門法器。又因算得我命有大劫,娘親便在我身上種下神咒以備蒙劫時能助我避難。娘親歸隱前,切切囑咐我要好好護著自己,縱有神咒,亦隻能助力,一切萬靠自己。我是冰川女神之後,心髒由冰川的萬年寒冰日滴水夜凝精而成,能喚歸魂,結神魄,因而喚作冰川之淚。娘親守護冰川自亙古而來,同輩的四路神將早已追隨先神盤古歸隱,隻得娘親萬萬放心不下我,直守候至我年滿成人,身子能承受神咒植入方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