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負你心(八)(1 / 2)

傍晚時分,空氣有些厚重,院子裏一片寂靜,好似所有的蟲鳥此時皆已倦怠蟄伏,以避暑氣。荒陸上終究不比冰川,渾濁難耐,出來許久,我都快變成濁人了。

晚飯熾月沒有過來吃,不知道忙什麼去了。我也無甚胃口,隨便喝了幾口湯水,便讓人收了桌子,出去湖邊倚著竹椅發起呆來。湖心亦靜默如石,毫無波漪。那日玄珀便是在此地喚起的吞海獸,可別說,那海獸可還真美,湖藍色的身形線條未定,隨著水氣變化起伏,一雙寒冰似的圓眸怒睜,微風凜凜,重要的是,皮毛還那麼柔軟舒服。我徑自回想著,覺得如果有空問玄珀要頭小獸來當寵物養,也是件不錯的事情,末了,才順便想一下他手臂上的傷大概好了罷。以他能隨地喚出吞海獸的功力,想來赤炎焰不能拿他怎樣,那日將吞海獸驅來接我,受那一擊,都不知是不是苦肉計,這個好演戲的家夥。

我心裏將他鄙視一番後,又徑自接著發呆去了。直至簌雪走至身邊。

“神座,”簌雪輕輕喚了一聲,“玄珀殿下來了。”

“呃?”我從湖心收回視線,方才想起,人就到了,這算是心有靈犀的一種嗎。可是眼神投至簌雪身後搜尋了一番,也未見戲子玄珀的身影,“人呢?”

“又走了。”簌雪回話道。

“什麼?”我蹙起眉,搞什麼鬼,我正想著依玄珀的性子,要來隻怕直接就到跟前了,哪裏還需要簌雪前來通報,誰知竟然人影沒見到又走了,“又走了?那他為何來?”

簌雪慎重地雙手呈上一隻白玉圓肚封口瓶,瓶肚裏正一明一滅地閃著幽淡的淺淺紅光,“送來了這個。”

我卻一見那獨一無二的淡色紅光便立馬驚跳了起來,“尾宿的魂魄!”

“正是。”簌雪應道,“玄珀殿下吩咐定要盡快交予神座,便回去了。”

我狐疑地抬頭瞧著簌雪,“就這樣?他還說什麼了沒有,這麼重要的東西,他怎麼不進來親手交給我?”

“我也有問,玄珀殿下隻道不耽誤神座行事,便回了,別的話再沒有了。”簌雪也有些不解,然能說的也隻有這麼多了。

我挑眉,改性子了?莫不是被熾月打怕了罷。然尾宿的魂魄卻終於到手了,先前還想著要再等幾日,沒想玄珀卻深知我心,不聲不響去取了送來,如此甚好,甚好。關注重心已然回到手裏的小圓瓶上,我眉開眼笑,也就不管玄珀了,等這件事完了,再去謝他好了。

讓小狐奴給熾月捎了個信,我便懷揣著封著尾宿魂魄的小圓瓶,腳跟不著地地回了冰川。

那時候守園仙還時不時會來冰川串門,麵上說是來討冰川水回去澆灌蟠桃樹,私下裏其實與娘親多有交情,當作姐妹一樣閑話家常,也為著經常來瞧瞧我,守園仙看我的眼神,有時候比娘親還要寵容昵愛。我那時片刻閑不下來的性子,少不了隔三差五地要追著守園仙的屁股回蟠桃園去撒野,那裏有我最好的帕交小夭。在老樹下拿樹枝隨便劃拉個格子陣,我們就能跳上一個白天。小夭終歸靈巧,我時常跳錯比不上她,她總要逮著我出漏子的時候毫不客氣地哈哈大笑,我那時候氣極了,還心裏恨恨地想,總也不讓人一回,看以後哪家公子哥敢靠近你。縱是我這強驢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在她麵前也免不了顯得有些傻滯,她是怎樣的輕盈靈動,純如水晶,一雙翦水明眸波光蕩漾,瀲瀲地整片桃花浪漫便全都收在了眸子裏,叫人忘記天地,忘記憂傷。就是這樣玲瓏剔透的女子,怎樣就忽然陷入了如此暗無天日的情劫,生生將一雙江流奔湧的眸子熬成了千年死水。想起最後見小夭的那一麵,悲至地底的麵容,如枯草般無色。我的心嘶地輕輕一疼,旋即又輕鬆了,輕鬆得像是一直被圍困的馬群,忽然被放韁至萬裏沃野。

將尾宿的魂魄帶回冰川,是想用冰川的冰靈聖水給他修複元神,飄蕩在外的魂魄,沒了真身,就算神魄俱在,也少不了精元損耗,就像再美的衣裳,縱使不穿穿脫脫,淨淨掛起時日久了也會線麵折舊。原本我亦想過如同當年娘親捏四季仙子一樣,用萬年寒冰給他捏一個真身,可是細細一想,終究他不是我冰川裏的人,尚且不論尾宿前身是掌火童子,他是為著小夭變成如今的境地,要再世為仙為凡,那也應是由小夭說了算,小夭若是不想回到從前,我送了個人去,卻是好心做了壞事。小夭若是有別的安排與做法,那便是她的打算了,如今我隻要將尾宿的魂魄送回她手裏,便已經功德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