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薄姑城邊,範蠡就感覺到了一種敗落的氣息。城門處冷冷清清,全不見平日裏鄉下人挑著擔子、挎著籃子進進出出的熱鬧情形,也沒有了那些遊手好閑、搖頭晃腦的富家公子哥兒。

城裏麵,也沒有了往昔繁榮。隻見一些麵黃肌瘦的人踉蹌行走,雖然仍是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可那剝落的雕漆早顯出了樓閣裏麵的淒涼。街道兩旁鋪滿茶亭酒店,卻大多是關門閉窗,人去樓空,灰塵布滿了門框和窗戶。範蠡走了二、三十家的店鋪,總算尋到一個有人家的館子。此刻天已近晌午,那小館子裏,卻零零散散隻有三五個人在吃飯,桌上除了又黑又黴的米飯,連一碟小菜也沒有。範蠡四下裏一看,隻見有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看模樣像是掌櫃的,倚在櫃台邊,見他進來,連瞅都懶得瞅一下。

範蠡掏出幾個金鑄板,要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麵湯。走了這半天路,他累了,也餓了。片刻,見湯上來,全不顧裏麵的麵片兒稀落可數,“滋溜”一口入肚,他差些便要吐出來。怎麼?這裏麵連一個鹽粒都沒有放?他把老頭喊過來詢問,那老頭卻苦笑道:“別說小小一個店,即便這麼大的一個薄姑城,又有幾家能吃上鹽?外麵不是流傳有‘鹽比金貴’的話嗎?有一個多月了,這裏連鹽末兒都沒有,盛鹽的罐子用水泡涮有十幾遍了。”

範蠡聽了這話心裏一動,他隱約就有了一個念頭。要是發動從沿海到都城的眾人,有組織地把鹽從海邊運到都城裏來,賣給那些貴富人家,再用得來的錢從鄰國購來穀物,不就可以濟賑眾生了嗎?如此形成規模,則齊國之災荒豈非平安度過了嗎?這是一個不錯的主意。範蠡邊吃,邊又喚過老頭,向他打聽在薄姑城內,有沒有家資過萬又好客樂施的人物,老頭便把太宰田亮子的府第指給他。

太宰田亮子,是齊國的三家大富之一。範蠡來到田亮子的府邸前,隻見朱紅的大門漆已剝落,卻閉得很緊,裏麵飛簷重疊,門前的兩個石獅,仍舊是一副威武的模樣。

範蠡又往前走,有一個下人上來攔住他問了,竟不管他身世來曆,去報了田亮子,一會兒便聽田亮子請他去見。範蠡見田亮子。此人已近六十,頭發大多落頂,肥麵大耳,待人溫和。範蠡與他見了禮,兩人入席坐好。二人先是一陣人生哲學的高論,其中範蠡的治世之學使田亮子非常佩服,田亮子聽了範蠡的這番話,良久無語,愣了半晌方歎道:

“先生所學,我竟不能領略十之一二。起初,我以太宰之職輔治天下,執掌法紀,憂民生死,如今才知,我非但沒有實績,還輕用了我的身體。今夏齊國大旱,不正是因為我的無知造成的嗎!”

從範蠡的話中,田亮子猜到此人必是一位隱士高賢,便不再多問。

第二天,範蠡即在薄姑城田亮子的府前開設了一個大大的粥場,廣施粥糧。

還在太陽剛剛露臉的時刻,就已經有成百上千人從城內城外聞訊趕來。田亮子府前的一條街上,人頭攢動,水泄不通。範蠡在遠遠的街道一角,眼見前麵的人已經擠成一條長龍,而遠處還有數不清的人跌跌撞撞往這邊而來。施粥的大鍋已增加到四十口,還是遠遠不能滿足饑民的需要。一個個衣衫襤褸的男人女人捧了熱氣騰騰的粥湯,“咕咚咕咚”大口吞下,又一邊挪動腳步,一邊仰著脖子,把那粥碗仔細舔了。他們被後麵的人擠出人群,卻又流連不肯離去,在不遠的地方紮成一個堆兒,貪婪地望著幾十口大鍋。那些還沒有領到粥的,即自發排成隊,人們瞪大眼睛握緊拳頭,隨時準備保護他們即將得到的救命食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