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兒在宜陽一呆就是月餘,不是他不想走,而是走不了!對於自己的身世,他早有不少於一千種的設想,但怎麼也不會想到,最後知道的,竟會是如此的殘酷!它宛如晴空霹靂,一下子把風兒打懞了!這幾天來他一直沒吃東西,也極少睡眠,就算躺在床上也是不停地輾轉反側,腦海裏出現的,不是二百多人排著隊讓砍頭的情景,就是一個死了的男人被五馬分屍,硬生生扯成了幾大塊那血淋淋的恐怖場麵!而那二百多人,都是他至親的親人!那個戰死了的男人,更是他的父親!他逐漸開始精神恍惚,有時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身在夢中,還是夢在心裏!
窗外,下起了一場秋雨,淅淅瀝瀝,細細的雨絲夾雜著雪花,被冷得透骨的北風撕扯著,肆虐著,在宜陽的大街小巷裏四處亂竄,發出呼呼的吼叫,伴隨著西北邊傳來的消息,讓寒意深深地彌漫在每一人的心裏!
秦國終於動手了,兵分兩路。一路由白起帶領,由南進發,出函穀,過封陵,一戰殺敵兩萬多,輕鬆就拿下了石城。另一路王翦帶領,從秦國東麵的少梁出發,東渡黃河,直撲耿陽!另一位大將司馬錯也屯兵十萬在楚的邊境,虎視耽耽!那白起、王翦和趙國的廉頗,楚國的吳起,並稱當世之四大名將,秦王如此傾巢出動,心意早已不在一城一地,一場轟轟烈烈、雄心勃勃、統一六國的戰事開始逐漸扯開了帷幕!
房間裏很靜,靜得連蚊子振翅那極細小的響聲也能清晰入耳!風兒終於支撐不住,病倒了。像風兒這等漂泊在江湖上的人物,一般極少生病,但一旦病起來,哪怕是感冒這類的小病,稍有不慎,幾乎都會要了人的性命!何況現在他心裏裝滿了父親被分屍之痛!滅門之恨!精神上的崩潰,也導致了他體內那原本就不穩定的真氣和那兩股至冷至熱的力量頓時在體內此起彼伏,四處亂竄,將往日好端端一個俊俏的後生折磨得形同枯槁,氣弱遊絲!
怪人侍立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照料著風兒。此時沒有外人,他臉上的黑布也除了下來,露出了一張極為醜陋、恐怖的臉龐!一條深深的刀疤從他的右額上方開始,斜斜地經過鼻梁,一直延至左下巴的盡頭,雖然傷口早已痊愈,但傷口的肌肉外翻,以致把他原本一張英俊的臉都扭曲了,成了一個索命厲鬼!要是冷不防瞧見,必定能將人嚇個半死!
他已經找遍了宜陽附近所有的醫生,不管是有名的還是無名的,給風兒開了無數藥方,但一切都無濟於事!他終於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多麼致命的錯誤!但事已致此,後悔已於事無補,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地祈禱舊主的在天之靈能保佑他這僅存的一點骨肉,平安地渡過這一劫!這就是風兒的宿命,避無可避,但對於隻有十五六歲的風兒來說,畢竟是早了一些!
風兒的身子動了一下,隻見他兩眼緊閉,銀牙咬碎,鮮血從嘴角滲了出來,雙手死死地抓住身上的被子不放,臘黃的臉龐不時地變化著、扭曲著!
怪人靠近去,把風兒冰冷的雙手緊緊地抓在自己的手裏,然後在他的耳邊輕輕,卻是無比堅定地說:
“風兒,你記住,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可以死,但你不能!你絕對不能!”
確實,時至今日,就算神仙下凡,也救了不風兒。唯一能救他的,隻有他自己!
怪人默默地握著風兒的雙手,想將自己的信心與力量傳遞給他。但此時他的靈魂早已出竅,因為前段時間在與風兒斷斷續續的追憶當中,他的身心與靈魂就一直沉浸在十六年前那一段慘痛的時光裏!
原來,此人叫屈龍,楚國人,早年與他的兩個親兄弟屈虎、屈豹在江湖闖出一點名頭,人稱“屈氏三雄”。後來見戰爭不斷,百姓常處於水深火熱之中,於是糾集了三十六個誌同道合的朋友,在秦國岐山一帶聚眾數千,專門打劫奸商巨賈,官府軍糧,劫富以濟貧。一時隨之者眾,縱橫方圓數百裏。秦王曾組織幾次圍剿,但都被他打敗,聲勢日益浩大。後來公孫鞅棄魏入秦,在秦孝公的絕對支持下,開始變法並初有成效,於是命公孫鞅率兵再次進行出擊,結果一戰成擒。彼時公孫鞅在鹹陽勢單力薄,又見屈龍他們個個都是真漢子,於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將他們收為已用。後來更是任命屈龍為自己的侍衛長,出則同行,入則同住。而屈龍等一班江湖豪傑一來為公孫鞅一身所學折服,又見秦國在他的治理下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百姓安定富足,於是更加死心塌地忠於公孫鞅,準備助他共圖大業,以致名垂青史。再後來秦孝公死,太子繼位,是為秦惠文王。太傅公子虔和他的幾個門生,勾結朝中的權貴,一起誣陷公孫鞅謀反。惠文王對公孫鞅素無好感,皆因其入秦之初籍籍無名,僅靠寵宦景監引見,四次之後才能得到秦孝公的寵信,得已全力推行他的變法主張。但無威信則令不行,在百姓中立威,公孫鞅通過轅門立木,輕鬆搞定。但若要在宗親大臣中樹立威信,那就並非易事了。那時秦惠文王還是太子,年輕氣盛,加上眾人挑撥,於是故意以身試法。公孫鞅好不容易才抓到這樣一個機會一展抱負,哪肯輕易放過,明知冒犯太子是死路一條,他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但太子畢竟是未來的國君,不能動他,於是太子的老師公子虔在公孫鞅的眼裏就成了那根放在城門邊的橫木!先是“墨刑”,就是先把別人的臉劃花了,再潑上墨水,硬是把一個自認為風流倜儻、貴為太子太傅的公子虔弄得八年閉戶不出,接著又把另一個負責監督太子學習的老師也判了個削鼻之刑!這一來,朝野震動,新法才得以順利進行!如今,孝公剛死,他們就早已等不及要報仇雪恨了。惠文王於是順水推舟,賣了個順水人情,派兵來捉公孫鞅。消息傳來,公孫鞅很清楚如果落入那些被他得罪過的人手裏,下場會是什麼。但他身懷濟世之才,豈肯就此伏屍?於是帶領家眷、門客慌忙出逃!一路上,懼於自己製定的苛法,那真是客棧不敢收,農戶不敢留,好不狼狽,於是仰天長歎,後世就多了“作法自斃”一詞!好不容易逃到了魏國邊境,誰知他曾兩次帶兵攻打魏國,不但奪去魏國的大片土地,還設計活捉了魏國的大將公子卬,逼著魏王簽下了屈辱的城下之盟。魏人對他可謂恨之入骨,但又不敢殺了他,生怕得罪了強秦惹來刀兵之禍。後來有人獻計,魏人派兵將公孫鞅一行強行送回秦境,欲借秦王之手,除卻自己心頭大恨!然而就在這來回的顛簸中,公孫鞅身懷六甲的小妾早產了,誕下了一男兒。公孫鞅百般無奈之下,隻好奔回自己的封地商丘,招集門生、族人,得四五千之眾。他深知憑這點人,是不足以與自己十多年訓練出來的秦兵對抗的,決定離開秦國,進攻魏國東南麵的小國鄭國。鄭國國小人少,有兵無將,加上一直以來飽受各大國的欺負,以公孫鞅之英明,率五千死士,要攻占並不難,無奈當時秦兵的將領乃是公子虔的門生,對他有刻骨之恨,竟死追不舍!兩隊人馬就在鄭國境內、黽池城下展開了生死決戰!前有鄭兵拚死抵抗,後有秦國虎狼之師舍生追殺,一場大戰,隻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鬼哭狼嚎!雖然公孫鞅的手下個個身手不弱,而且抱著必死之心,以一當十,無奈寡不敵眾。殺至黃昏,趁著秦兵埋鍋造飯的當兒,一清點,五千人所存無幾。形勢已很清楚,公孫鞅不得不作出了最後一個決定,趁著這空當,讓自己手下的公孫三十六騎帶著嬰兒向西突圍,去鬼穀投靠那個與自己亦師亦友的鬼穀子,看能不能僥幸保存公孫家的最後一點骨肉!臨行前,他將自己從不離身的家傳玉佩塞進了嬰兒的懷裏,又將能動的手下都交給了屈龍。屈龍心知此時再說什麼都沒有意義了,隻得強忍悲痛,將嬰兒交給輕功和馬術都是最好的二弟屈虎,裝束停當,大家把屈虎擁在中間,趁著夜色突然向西麵發起衝擊,拚命衝殺!一路上秦兵不斷如潮水湧上,刀光劍影,箭矢如雨。身邊的兄弟一個個倒了下去,但一群人前赴後繼,掩護著屈虎不斷向前衝殺,屈龍更是一馬當先,像瘋了一樣,一杆長槍舞得猶如蛟龍出海,所向披靡!眼看就要衝出重圍的時候,他被兩個秦將擋住!本來早已身中數箭,又忘我廝殺了大半個時辰,屈龍此時早已成了強弩之末,一不小心,被其中一人在臉上砍了一刀!跨下坐騎一驚,一陣狂奔,把屈虎帶出老遠,隨即眼前一黑,滾落馬下,跌進了路邊的一條深溝裏,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