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能在茶中加峰密的,唯有錢子奇,因她最怕苦。
這個不為人知的秘密,隻有錢子奇最親密的人才知道。六年了,她竟然還記得。
青莞一時悲喜莫辨,放柔了聲音,道:“葉夫人,我喝茶,從來不加峰密。”
“你不加啊,噢,我竟忘了,你與她是表姐妹。”
葉氏神情有些恍惚,“沏一杯嚐嚐吧,我覺得味道挺好的。”
青莞拒絕的話,又怎麼說得出口,她作勢點點頭,垂下臉掩住了眼角的晶瑩。
綺素端著托盤上來,“六小姐,請喝茶。”
青莞一見那茶盅,竟不敢伸手去拿。
綺素見了,以為她嫌棄茶盅舊了,抱歉一笑,“六小姐見諒,這茶盅雖然有些年頭了,卻是夫人的最愛,很幹淨的。”
青莞遲疑的伸出手,握住茶盅,纖長的手素微微泛著白,無人知道,此時她心底是何等震驚。
這套茶具共六件,質地極為普通,卻勝在圖案精美,上麵繪著海棠花。
從小她便有佐性,滿園春色,獨愛無香的海棠,故海棠花成了她前世最愛的花。
蘇子語有一年心血來潮,臨摹了六張海棠圖,截取了花從含苞,初開,盛開,凋落過程中最美的部份,然後和工匠一道,一筆一筆將畫繪製到茶杯上。
這套茶具,於定婚那年,隨聘禮交於錢子奇的手上,她視若珍寶,將它們放在多寶格上,等閑從不舍得用。
那年葉氏生辰,她與家人一道前去賀壽,席間大人們以這套茶具,來取笑她和蘇子語。
母親說:自打送過來後,還沒見著那海棠圖是什麼樣?
父親說:碰都不讓我們碰,寶貝著呢。
弟弟說:姐夫太偏心,從不知道送他些什麼?
葉氏撫著她的發道:養兒有什麼用,一顆心全在別人身上,連個茶盅也得不到,早知如此,生下來就該掐死。
她被擠兌的連頭也抬不起,偷眼向蘇子語望去,那廝眼中含笑,正向她看過來,薄唇輕動,“子奇,回頭送兩隻茶盅給你未來的婆婆,也省得她要掐死我。”
婆婆兩個字出來,她的臉紅得能沁出血,心中卻甜蜜無比。
當晚,她便把那套茶具拿出兩隻圖案最好的,命人送到葉氏手裏。
葉氏很不客氣的收下了,還讓人給她傳了句話,“婆婆先收著,等你們小兩口成親了,再完璧歸趙。”
玩笑尤在,物是人非。
當年風華絕代的葉氏,成了老婦;她的親人們,成了刀下的冤魂;那個負心絕情的男子,成了別人的未婚夫;而自己,也變成了另一個女子。
“六小姐,六小姐?”
“啊?”青莞回神。
“茶水好喝嗎?”葉氏滿臉期待。
青莞輕輕喝了一口,垂眼掩去所有心緒,半晌,道:“嗯,別有一番味道。”
葉氏嘴角微微揚了揚,“我就說很好喝的。”
青莞深吸一口氣道:“葉夫人,你的病……”
“我的病,我心裏很清楚,六小姐不必憂心。人這一生,方生方死,方死方生,都是因果。看穿了,也便如此,看不穿的,才求醫治病。”
“葉夫人,病總是要治的。”青莞默然片刻後說出來的話,很蒼白無力。
葉氏搖搖頭,道,“好孩子,你跟誰學的醫,這些年是如何過的,能不能與我這個老婆子說上一說。”
青莞愣了愣,道:“要說,可得說上一兩個時辰,不如讓我替葉夫人行一通針,咱們慢慢說。”
“行針?”
葉氏再次搖頭,“不用了,我怕疼,隨它去吧,總是要往那地方去的。”
青莞心中大慟,眸中微冷。
“葉夫人,我是個大夫,治病救人是我的本份。倘若葉夫人不願意治,那咱們也沒什麼可說的。還有,我的時間很寶貴,葉夫人如果不想治,讓府上三爺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青莞言畢,將茶盅放下,起身,冷冷再道:“有人想活,活不成,葉夫人卻一心求死,試問這世上,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嗎?”
青莞轉身即走。
說實話,她真的不想留在這間破屋裏,對她來說,一秒鍾都是煎熬。這個世界上,除了親人外,對她最好的,便是葉氏。
可葉氏是她仇人的母親,偏偏她對這個仇人的母親,一絲絲都恨不起來。
“等等!”
青莞身子一頓。
“勞煩六小姐替我治病。”話依舊輕柔。
青莞長長吐出口濁氣,似要將心中的怨念都吐出去。回首,臉上已然平靜。
“既然要我醫治,那就要聽我的話。來人,開窗,通風,透氣。”
“三爺,夫人答應醫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