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針知道小姐的癖好,笑道:“小姐別怕,這麼大的雨兒,隻怕蘇府的小轎早早就已備下,無須小姐走半步路。”
青莞低頭翹起鞋,抬頭又看她一眼,眸中浮光隱現,欲再說什麼,卻把話咽了下去。
車輪滾滾,漸至府門,如銀針所料蘇府的小轎已候著。
陳平深知小姐不喜雨中行步,親北背她入小轎,銀針一手扶轎,一手打傘,主仆二人如常而行。
轎停。
銀針扶青莞下轎,習慣性抬眼,院門口青衣男子傘下靜立,眼中有無邊荒涼。
青莞深吸一口氣,用力握了握拳頭。
一月行針,他無一日綴,今日最後一回,就算刮風下雨也會在吧!當真是孝子呢,也不知道做戲給誰看?
沒有半分緊張,她提起裙角,繡花鞋一步一步在水中走得穩當。
銀針驚得目瞪口呆,忙打傘跟上,與男子擦肩而過時,眼角的餘光看到男子的目光,都在小姐身上。
進了堂屋,青莞剛要拂去身上的雨絲,一塊毛巾遞進來。
“六小姐,擦擦吧!”
青莞看了眼那隻修長、白淨的手,恍若不曾聽見,繞過那隻手,徑直進了裏屋。
蘇子語寥寥一笑,唇角有寡淡的味道。
整整一月,她依舊是對他冷莫而無禮,甚至不屑一顧,仿佛眼中根本沒有他這個人。
連厭惡都懶得隱藏,還真是她六小姐的風格。蘇子語微僵的臉上,揚起笑,跟著入內。
青莞此時已坐定,如往常一樣把三指扶上葉夫人的脈搏,凝神不語。
蘇子語又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的臉很白,唇上並無多少血色,乍看之下覺得蒼涼,見多了,也就習以為常。
她的呼吸清清淺淺,沒有同齡的的稚氣,帶著老成,極緩,極慢。
她的眼裏有揉碎的光芒,閃閃爍爍,令人看不分明,甚至有幾分暈眩。
而那人,從來都是直直的看著他,眼中有情,並不帶一點掩飾。
蘇子語把目光移動窗外,雨點打在老舊的窗欞上,啪……啪……啪……像是打在他心頭。
毫無章法。
“葉夫人,我要行針了。”聲音依舊淡淡,但比起第一回來,已多了幾分溫度。
葉氏看著她失神良久,輕輕歎了一口氣後,慢慢平躺在床上。
青莞回首看了看窗邊的人,目光淩厲。
蘇子語卻不為所動,道:“最後一次,我想在邊上瞧著,望六小姐應允。”
青莞冷笑,不想與這人多言一句,轉身,淨手,拿針,手起,針落,未有一分停頓。
固然蘇子語聽說過很多回,然而頭一回見,仍是嚇了一大跳,眼角微微抽搐,目光更深了。
她拱著身,身姿娉婷,曲線玲瓏,像紫藤樹上初綻的蕊,不需要任何多餘的動作,就有種奇異的氣象。
為什麼……為什麼在她身上,他莫名的覺得熟悉。
最後一針施下,青莞直起身,接過銀針遞來的毛巾,反反複複擦著手,居高臨下道,“葉夫人,今日最後一次了施針了,你的眼疾已恢複六成,日後便好生保養著吧,我先去外頭轉了方子,回頭來幫你拔針。”
素來拔針的事,由銀針做;然葉夫人的針,半月前由青莞親自拔下。
葉夫人眼含殷殷期盼,聽話的點點頭。
方子早在心中,無須多思,已落筆紙上,和以往一樣遞給丫鬟,“這是半月的量。”
“半月後,是不是要去府上,接六小姐。”
不知什麼時候,蘇子語已悄然跟出來,聲音低沉溫柔。
青莞無力的歎了一口氣,他這樣陰魂不散真的很討厭。嘴角浮笑,不知道是讚同還是嘲諷。
“半月後,隨便太醫院哪一個,都可為葉夫人診脈開藥。”
“可是母親她……隻用你的。”
青莞偏過身,目光睨了他一眼。
他站得筆直,身姿挺拔,青色的大袖袍穿在身上,不見武將的威風凜凜,倒像個落拓的文人。
“半月後可來,無須行針,診費減一百兩。”青莞的聲音不帶一絲情緒,欲轉身進屋,一條胳膊攔在身前。
她抬起頭,麵有慍色。
蘇子語凝眉,有些為難道:“六小姐,顧府的事若有什麼為難之處,隻管來找我。”
這話,蘇子語想說很久了。顧家兩位爺失了官位,依這府人的性子,多半會去騷擾她,她一界女流,難免被人欺負了去。
青莞望向他的眼睛,冷笑,“顧府與我毫無幹係,也無為難之處。”說罷,將他扔在一旁,複又進裏屋。
蘇子語很想再跟進去,偏又覺得孟浪,硬生生止住步,略站了片刻,心裏慢慢沉澱下來。
原是他多慮了,以她的本事,自保綽綽有餘,想著今日宮裏還有事,蘇子語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