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氣笑道:“撿到的燈兒,怎麼可能好看,指不定是你們中哪個扔了的,偏你當了寶貝拾回來。”
銀針不服氣的把燈兒遞過去,“月娘,您可別不服,我瞧著這燈,比小姐拿回來的小馬燈,還精致百倍呢。”
“喲……還真是呢!”月娘笑道。
“拿來我瞧瞧。”青莞被勾起了興趣,懶懶支起身子。
“小姐,你看。”
顧青莞瞪大了雙眼花容失色,這燈……她認得。
不僅認得,前世的十四年裏,她年年會收到這樣一盞燈。精致,漂亮,栩栩如生。
顧青莞一掀被子,衝了出去。
“小姐,小姐……”
月娘臉色一變,連忙追了出去。
銀針一回首,見小姐的鞋子還在榻前,忙不迭的折身拎了鞋子。
女子身上僅著一襲素白中單與同色長裙,長發披散著直垂腰際,與月色相觸,有幽藍的光澤。
她提著長裙四下奔跑了兩下,裙袂飄揚間,可以看出她未著鞋襪,竟是跣足而來。
隱在樹上的蘇子語眸色一沉,她追出來了。
一沉之後,又是一喜,他隱在袖中的手,死死的握成了拳頭。記憶紛至遝來。
“子奇,你的書房裏書沒本書,燈倒是多。這些都褪了色的,可以扔了。明年燈會,我幫你淘了新的來。”
“別碰,這是我爹紮給我的。”
“九叔他竟然會這個?”
“我爹會的東西可多了,這隻是其中一樣。你看看,好不好看。”
“好看!還真精致。”
“好看吧,我爹年年給我紮一個。”
“是不是要紮到你嫁出去為止?”
“你怎麼知道?”
“嫁出去了,每年的花燈就由我送給你。這叫在家從父,出門從夫。”
“才不要從夫呢,你想得美,哼!”
顧青莞四下奔走著,眼中已有淚意,神情慌亂無比。
丫鬟們聞訊出來,看小姐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心裏驚了一跳。在她們的記憶中,天塌下來,小姐都不會有如此神色。
院子空空蕩蕩,沒有那個記憶中的身影,顧青莞朝天仰首,蹙眉而泣,臉上小珠在清亮的月色下,清如朝露。
父親紮的燈與匠人不同,他隻用桂竹與綾絹。竹條打磨的光滑無比,再用綾絹嚴嚴實實的包起來,精致無比。
父親說,他的女兒十指不沾陽春水,萬一給竹條傷了手,他會心疼。
情緒一點點穩當下來。
顧青莞慢慢垂下頭,眸光落地上,地上她的影子斜斜不動。
這世上,從來沒有鬼,即便像她這樣,從鬼門關走過來的,月影下也有自己的影子。
那麼是誰?
心念一起,那張英俊的臉在眼前浮現,顧青莞眸底的冷意一點點湧出。
會是他嗎?隻是他又如何學得父親的手筆?
若不是他,那世間還會有誰,知道這件事?
青莞努力讓自己的思緒保持清醒,拒絕去做任何的猜想與想象,隻是把事情一點點的推算過去。
然而推算的到最後,顧青莞得出一個結論:這必是蘇子語的手筆。
心中不由生出恨來。
試探是嗎?
一個自身難保的人,竟然還有閑心來試探她?
她如今,還有什麼可怕的!
蘇子語,不管你是試探也好,還是其它,我就是明晃晃拿著劍走到你麵前了,你逃不脫。
顧青莞嘴角泛起冷笑,目光向看天際一輪寒月,須臾,她拎起裙角,優雅轉身,一步一步向屋中走去。
她走得極慢,腰背挺得筆直,如同青鬆一樣,不懼怕任何風吹雨打。
蘇子語隱在樹上看得出神,隻覺得臉上微微一涼,一摸,竟是淚水。
他攤開手,看著手上一道道的劃痕,苦澀一笑。
其實早在很多年前,他就想送她一盞燈了,為此,還偷偷的向九叔拜師學藝。
想著有朝一日,等她嫁給他,上元燈節,他帶她去觀燈,然後冷不丁的拿出一盞親製的花燈,她一定會喜得連睡夢中都是笑意。
九叔一聽他要做燈送給女兒,笑得嘴巴都合不上,一老一少瞞著所有人,躲在書房以下棋為名,一個教,一個學。
那一年的冬天,他跟著九叔學了一個月的時間,錢家就被一把火燒了。
這些年過去了,做燈的手藝還在,看燈的人卻弄丟了。他和她終逃不過命運的淵蔽。
蘇子語悲從中來,腳步輕點,人已躍牆而去。
夢到底是圓上了。
蘇子語回府,看到院裏來來往往的人,目光一沉,道:“怎麼回事?”
小丫鬟忙停下來,笑眯眯地福道::“恭喜三爺,三奶奶剛剛暈倒了,請了大夫過來,說是懷了一個月的身孕。大奶奶命人送了些補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