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我想過的,也和他提過。他不願意,說要是離婚他就跳七樓,就吃安眠藥。我想既然他執意不肯離,是不是說明他對我還有點感情?我看著他,覺得他也是不幸的。就當我晦氣,中頭獎一樣推也推不開,為女兒著想,可以努力就再努力一下吧。
再說那時我已經下崗了。對,就像你說的,他是總經理,沒人會叫我下崗的,是我自己不想去上班了。因為隻要上班,我就會被那一類的噪音所包圍——“你老公真能幹。”“會賺錢,脾氣又那麼好。”“數你福氣最好了。”我偶有怨言,就會有人說:“你怨點啥呀,你又沒有吃過苦頭的。”當然都是善意,那些話曾經讓我聽得心花怒放,但現在我再也受不了這樣的刺激了。下崗,就為這。
他似乎也在作努力,不過主要是在人前。譬如我生日,我自己忘了,我哪來心情。他卻特意到餐館訂下包廂,請兩戶鄰居,也是同事,三家人家一起為我慶賀。他自己不通知我,讓鄰居通知我,結果我最後到。鄰居中一個女的(上海人)說:“哎喲,儂要是再勿來,儂家老W心都要跳出來了。”點了一人一隻湖蟹,他自己卻不吃,讓給我吃。那女的又說:“伊吃阿勿吃啥末事,筷頭動動,湖蟹省撥儂吃,老好老好個人。”宴席上人家祝我們幸福美滿白頭到老,我受到莫大刺激,臉色不好,看看他,他的表情也十分勉強。
那天回家,走到樓梯口我就數落他:“以後你少這樣,我受不了這樣。”他說了一句“傻兮兮的”。自結婚以來他對我的口頭語就是“傻兮兮的”。我大概真的是“傻兮兮的”,他想拖一個人組成婚姻,我這樣的人大概是最合適的了。
要不是後來出了那件天崩地裂的事情,我也許真會這麼得過且過地下去。
什麼事?唉,這件事我真是一萬個不想說,太丟臉。叫人知道我沒法做人。不過既然和你講到這步了……
去年有一天晚上,我發現他下身長了很多膿瘡,很惡心,不像是擦破的而是發出來的。我問他怎麼回事,要不要去看看醫生。我猜到了,但不敢說出那兩個字。誰知道他心中很有數的,他特別溫和地說:“那麼你也一起去看看。”我說:“什麼啊,我看什麼啊!”我的聲音驟然提高了一個八度。他還是溫和地說:“輕一點,輕一點,一起去看看。”
命運對我是不是太冷酷了一點。檢查結果,我和他一樣得了性病。天哪,守活寡一樣的還得這種髒病!從醫院出來,坐上三輪車,我放縱地大哭,他抱住我的肩,什麼話也不說。回到家我對他大哭大鬧。我說:“是你傳染給我的吧。”他一聲不吭。我說:“你為什麼不講話,你也可以怪我,說是我傳染給你的,你說啊。”他就是不說,他不會冤枉我的,打死他也不會。
他,他人是很好的。
我太激動了吧。讓我平靜一下。
謝天謝地,我熬過了非人的、偷偷摸摸做賊一樣的幾個月,化名、打針、吃藥,戴著口罩,圍個大圍巾,生怕碰見熟人。那半年裏我一口氣丟了三個錢包,大街上騎著自行車忽然就跳下來推行,怕要出車禍。還算運氣,病治好了,他也好了。但我們之間是真正地完了。
你想想,知道他是同性戀後我還抱有幻想,同情他的不幸,主動和他接觸,希望能改變他。這以後我還能和他在一起嗎?怕都怕死了。他對我沒有興趣,這麼多年來是我難為他了,又何必呢?我對他也沒有任何興趣了。
我真是太虧了。
有個女的嫁了個男人沒有性能力,領了個孩子撫養,她到現在還是處女。我覺得她都要比我不虧。因為她的男人生理上不正常,至少心理是正常的,還可以一起生活,一起歡樂。
現在對於我來說,心理上的欲求比生理上的欲求更迫切。在這樣畸形的婚姻裏,連心理上的男歡女愛都從來沒有。
我甚至覺得嫁個五毒俱全、十惡不赦的都要比現在好,那樣我可以向人訴說,去法院告他,至少可以把苦處說出來,而現在我不能。
看著他的時候,我心裏非常難過。隻剩一個念頭,要和他離婚。
離得了嗎?說穿了是肯定離得成的,不說穿能不能離得成?旁人肯定說:“任青妹這個人拎不清的,這麼好的老公還鬧離婚。”
對他還有沒有感情?我最近也反複問自己這個問題,好像是沒有。不不,我也說不出來,說不清楚。但無論如何我不能打他到地獄裏去,他在社會上是很優秀的,被認可的,一暴露,就什麼都沒有了。
為了維護他(也是維護我自己吧,有多少人羨慕我的婚姻啊),我從來沒有對人說過。選擇了這個方式對你說,隻不過是希望人們了解這方麵的知識,不要像我,走到這條尷尬的路上。醫生說過,同性戀(雙性戀)大概有百分之二到三,可以結婚,但心理上不會接受你的。
今後的日子,很難說了。我是個傳統型的賢妻良母,沒什麼愛好,隻喜歡做家務活。他不希望我自立,我也向來不自強的。我隻想還自己一個公道,希望今後能比現在好一點,很幸福是不可能的,隻不過是比現在好。
我掛機了啊,再見。